老裴,记得夸我。
孙慕开苦涩的神情终于裂开道口子,也总算露出微微的笑容:“是,蔺二赤子心性,可堪相配。”
龙华奕顶着一张老脸揶揄道:“那你缘何愁苦之色?你来此不是为了你妹妹婚事,难道是为了你自己?”
他说到这里又摇摇头笑道:“你呀……慕开,堂堂孙府嫡公子,什么样的姑娘看不上你?一表人才、武功高qiáng……”
孙慕开神色凄凉,越听越想起已死的新月,伤心处竟是落下泪来。
龙华奕:……哦嚯。
于是披着大长老壳子的龙五爷伸了手,在这位痛哭出声的大公子肩头拍了拍:“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你爹那个迂腐的不同意?”
孙慕开神色茫然,轻声道:“大长老……最意难平的不是不同意,而是在给了你希望的时候,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摧毁……我爹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平日里气质清朗的青年此刻像是入了迷途,一派凄惶。他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袖子,缓声道:“大长老,事情原是如此。”
“我与新月相识于几年前的一场天灾人祸。”他笑了笑,“就是您曾经见过的那位江南来的姑娘,迫不得已卖身葬父……”
“她虽然不是世人皆爱的大家闺秀,却善良坚韧,敢作敢为,更是凭借自己成了这府中掌有实权的三位管事之一。”
他三言两语间,就将一位温婉动人的江南女子勾勒出来。龙华奕虽然没见过这位新月姑娘,不过也能从孙慕开的描述中得以窥见几分——是个好姑娘,只不过不是孙家家主希望的长媳。
“你父亲……不同意?”他问道。
孙慕开苦笑着点头:“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果不其然,父亲仍然是那一套门户之见。我游说日久,父亲终于松口,但条件是:要卸下管事的所有职务,重新成为身份低微的婢女,伺候病重的妹妹一年。”
他说到这里,温柔地看了眼躺着的、呼吸平稳的“妹妹”:“新月与我说,妹妹身子娇弱,她本就应该好好照顾她。”
龙华奕点点头。
“只不过……”孙慕开闭了闭眼,“我应该好久之前就应该发现的……新月有一日与我说,妹妹不对劲。”
龙华奕在帷帽下挑了挑眉:“何处不对劲?”
孙慕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这个兄长也不称职……一直以来父亲都说,妹妹的病太重,我去探望会冲撞到……”
“新月那日与我说:她觉得妹妹似乎戴着镣铐。”孙慕开按了按额头,“但我与新月都以为看错了……于是便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新月突然失踪了。”
“我问父亲,他说新月执行任务去了。于是我也没有过问,只是和她保持了通讯而已……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新月给我写的信。”青年痛苦地抱着头,“……是我父亲,操纵着已经变成傀儡的新月写下的。”
龙华奕瞳孔一缩:“傀儡?你父亲会做傀儡?”
孙慕开摇头:“我不知道。”
“我方才去管事们的住处……有个和新月相熟的管事悄悄与我说,新月所谓‘出任务’的那天,她从小姐的房间慌张地跑回来,嘴里喊着‘是假的、怎会是假的’……就被家主的暗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他说完,便双眼无神地抱住了头,痛哭出声。
龙华奕皱紧了眉头。
是假的?
——难道说……
“慕开。”龙华奕轻声道,“你心中……可有成算?”
孙慕开抬头,茫然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我一直都在骗自己。我相信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孙府绝学的延续……为此,我可以抛却自己的思考,完全跟着他的号令。”
“他和那来历不明的圣女暗自jiāo易圣泉的时候,我选择当了助纣为nüè者,也享受到了恩惠。”
“他准备将蔺二当作祭品的时候,我也袖手旁观,就冷漠地觉得,啊,一个外人而已。”
他轻声道:“也许,这便是……对我这个麻木不仁的家伙的惩罚吧。”
“因为新月所说的话,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件事了。”
孙慕开双手颤抖:“到底是什么病让一个姑娘缠绵病榻如此之久,且除了大夫能进,为何只有父亲可以探视?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要用锁链锁着妹妹?”他安静地打开帘子,“是疯病么?不是。我的妹妹,怎么可能连哥哥都不认得?”
他温柔地看向chuáng上躺着的人,轻声道:“……所以,那里头是哪家的姑娘?一直被关在这笼子一般的孙府里,想必很是伤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