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蔺莺时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就差将看透二字写在话语里。眼看着师弟又要被自己惹哭,于是昔日在外人前行事端方、不近私情的裴掌门顿时乱了阵脚,有些手足无措地沙哑道:“莺时,我......”
蔺莺时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师兄莫不是还将莺时当成小孩?”
裴兰秋沉默些许:“......没有。”
若还当你是孩子,又怎会生出那样的心思?
裴兰秋轻轻叹了口气,手却仍然不自觉地在师弟的肩背上轻抚。末了,他暗自苦笑一声,仿佛自bào自弃般地又给师弟拢了拢被压在后面的头发。
明明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借着师弟对自己的信任亲近他......裴兰秋闭了闭眼,自嘲地开口:“莺时,我不是个好师兄。”
......忍不住。只要看着那样蓬勃美好的少年在身边,冲着他露出全然亲近的笑,他就只想将人锁在身边、拥在怀里,直到合眼之前都不放开。
他吃力地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在蔺莺时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
蔺莺时有些生气地捉住师兄的手指:“别乱说,师兄是最好的师兄。”
裴兰秋哑然失笑。他刚刚将那几分见不得人的心思压下,眼中又泛起了与从前无二的温柔。
他再次将好师兄的面具带在了脸上。
蔺莺时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师兄,你告诉我好吗?”
少年的眼神里充满着希冀。明知道事情的大半真相,他仍然执拗地想从最信任的人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裴兰秋沉默良久,轻声道:“是真的。”
“莺时,师兄......陪不了你太久了。”
怀里温热的身躯轻轻颤了颤。
马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外头龙五爷和龙九小声吵嘴的声音混在马蹄声中。似乎是意识到了马车内的气氛凝重,龙华奕也收了声,蹲在忧心忡忡的下属身边装蘑菇。
大管家龙九操心不已:“主子,里头......”
龙华奕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糕饼塞他嘴里:“闭嘴。”
竹帘被风chuī动,发出哗哗的轻响。
裴兰秋仿佛未觉,只低声继续说。
“师父留给我一个锦囊。吩咐我,无论我们谁要下山,都一定要先打开它。”他说,“里头便藏了咱们功法的奇处,离不得冰泉。”
蔺莺时:“那为何师兄......”
裴兰秋轻声道:“因为师兄和五王爷一同查探魔教行踪,却不慎中了他们大祭司的计谋。”
“原本那日,我们计划去剿灭一个村庄中潜藏的魔教分坛,却被他们以全村人作为祭品要挟。”他说,“师兄和龙五爷费劲千辛万苦,终于从那怪火中救下了村人。不料那些村人原本就是魔教教众,也被魔教大祭司趁机种下了火毒。”
——魔教的这种火毒十分怪异难缠,纵使裴兰秋身上带了覆云巅自古传承的灵药,也做不得解。
“师兄的眼睛、脸,都是在那时毁的。”裴兰秋轻声道。他尽量将声音压得没有波澜,时刻关注着自家师弟的反应。
“那火毒瞬间侵蚀了我九成功力。而且不知怎地,火毒对于我覆云功法十分有效——只要我动用内力,那火毒就好似附骨之疽,再度席卷而来,恍若专门针对我们一般。”男人轻叹道,“若不是龙五爷带了宫中神医的猛药,师兄也不会苟延残喘至今。”
“我也蹭去过点星山求助,可惜那时山主云游四海,未能碰上。而我又因火毒发作频繁,无法再拖延。”
“这三年,我多半时间都在燕山卫养伤,最近才好些,被神医准了下地行动。”他轻声道,“因而近乎与世隔绝,没法......莺时,实在是对不住。”
“飞鸿影离不得冰泉,一月之期早已过去。因而师兄现在......也......”
......也回不了家了。蔺莺时难过地在心里补充。
离了冰泉,一月已过,筋骨脉络早已逆转,再使不得这般独绝天下的轻功。
裴兰秋说不下去,只是止住了话语。便见怀里师弟动了动。
少年好像是和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把自己从裴兰秋的怀里拔出来,和那双几乎能够将他溺毙的眼睛对上。
他先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裴兰秋的伤处、以及衣襟处溅上的血迹处摩挲,一双桃花眼满满的都是控诉:“这就是师兄说的‘好些’?”
裴兰秋轻咳一声,不敢去看师弟谴责的眼神。
少年毫不在意那张狰狞的面孔,难过地拉了拉他的衣襟,示意师兄低下头来,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男人被火毒破坏的脸颊:“师兄,你还记得你走之前和我玩的那盘棋吗?”
男人那只完好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怀念,轻笑出声:“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