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嫂子是个周道热忱的,照顾幼女比自己亲女儿还尽心;
虽然是得一大师亲口说唯有这样才能保两胎性命;
虽然听哥哥来信说女儿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带着一股汴京城里养不出来的鲜活。
可当娘的总觉得心里头对不住女儿。
因而临近女儿回京的日子,怀宁郡主便早早乘了车驾往西京去迎她。如今一路坐船经水路走了好几天,才看到了远处巍峨耸立的开远门。
翠玉又说:“开远门外咱家的马车已经等着了,待船停岸便可换车。小娘子直叫奶娘包裹起来抱上去,也不教chuī了风,也不须唤她起来。”
怀宁郡主称许:“你倒是个周到的,既是恁地,便这么安排罢。”
后舱里月奴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眼睫毛动了动,睁开一条缝茫然的盯着舱顶。
她被那对狗男女活活烧死在大火之中,魂灵飘dàng,不曾想一睁眼又回到了九岁娘还活着时。
初来时她先是疑心自己终在yīn间与家人团聚;待发现自己重生后又惊惧不宁,抱着娘委屈不已大哭;后又不敢安睡,总怕一觉睡过去就又远离亲人;到今天,终于渐渐接受自己是真的重活一次。
她这两天一直睡不踏实,耳边总响起明月姝yīn毒的低笑。
将断气时,那明月姝附在耳边得意道:“要怪就怪你那个没用的娘,护不住自己,连儿女都被人谋害……”
月娘打了个激灵,娘!
如今是天禧二年!她记得清清楚楚,娘就是今年没的。
月奴的母亲怀宁郡主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太皇太后将自己女儿安乐公主嫁给了娘家侄儿周乂,生了大舅舅周英毅和母亲周英若两个孩子。
可一场时瘟让周乂夫妻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太皇太后就将外孙女接进了宫亲手抚养。
母亲自幼跟着太皇太后在深宫长大,所以格外骄纵,待及笄就得皇上亲封怀宁郡主。
据说当年太后就想为皇上求娶母亲,母亲不想在宫中生活,反倒在殿试时一眼瞧中了状元郎明殊。可巧皇上对母亲也只有兄妹之情,于是赐婚给父亲,成就了一道佳话。
她因着是双生犯了忌讳,所以被送到陇右道周家舅舅那里,母亲心里觉得亏待了自己,便急着在端阳节带自己去玉津园看百shòu。
谁能想到一向驯服的驺虞①在笼里忽然bào躁不安骤然发狂,虽有笼子阻隔却惊了母亲骑着的马,将她甩下马背,摔成重伤,没几天就去了。
从前只当是意外,却不想是月姝母女合谋,月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她记得清清楚楚,母亲去世后自己被父亲训斥为“不祥之女祸家秧子”,太皇太后更是一夜白了头发,自己便是那时起就变得唯唯诺诺懦弱怕事,心里也深深怀疑自己克死了母亲。
可若这是贼人安排呢?月奴攥紧了拳头,若重生是老天爷恩典,那她必要贼人血债血偿!
如今还有四五日到端午节,月奴心中谋划,总不好让母亲再去玉津园。可用什么法子呢?
玉津园是皇家御苑,养着各色百shòu,除了偶尔对万民开放,平日里也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求了恩典能去,听说这次是皇后设宴,便是母亲贵为郡主,也不好说不去便不去。
做什么事情能让母亲相信自己呢?
月奴正苦苦思索,忽得船重重一顿,似是磕在什么上,外头传来前舱里母亲和女使们站不稳此起彼伏的低呼声。
月奴想去窗边张望,可她如今是个孩童,踮起脚都够不着窗棂,正着急时她瞧见chuáng前的矮金裹脚杌子,灵机一动搬运到窗前。
她踩上杌子,推开木窗努力踮起脚向外头张望:
只见近处汴河里飞蓬船、航船、舫船等往来穿梭,大橹摇曳,披水板从水面掠过,吱吱呀呀摇橹声不绝于耳;
河岸临水处一排排塌房②林立,外头堆的货物山积波委,往来客商或是假赁市郭间铺席,或是寄藏物货并动具等物,算账的、讲价的、搬运的,熙熙攘攘的吵闹;
远处岸边一间间邸店③门口,店主热情招呼着过往客人,人烟生聚,铺席骈盛,时不时四轮双帮太平车运送着粮食、石料不时从门前“咕噜”、“咕噜”平稳而过。
这就是大宋都城的血脉——汴河,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运进大宋都城。
月奴前世在乡下住了九年,等出嫁后又要恪守妇道,着实没有见识过太多汴京的繁华。
还在城外尚且如此太平繁阜,不知道城内又是个什么情景?
月奴近乎贪婪的张望,差点忘了自己的本意是要查看外头出了什么事。
“喂,兀那个小丫头,你做什么张望?你家主人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