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奴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响动,叹息道:“原来是京中女子马逑队的娘子们。官人不喜女儿家跳脱,我嫁人后便未碰过马球杆,也不知如今可还有几分准头。”
秋兰听她提起世子已然无喜无悲,倒像已然不怨不恨,也不敢多言,倒是外头一卷门帘进来的丫鬟chūn兰愤恨道:“娘子也不必惦记那黑心肝的!人家倒在贼婆娘跟前小意殷勤,当那金明池里的大忘八呢!”
她还要再说,被秋兰一记眼刀,忙住了嘴,可面上仍旧气鼓鼓。
秋兰有心岔话:“叫你去厨下端饭,怎的没饭?”
“还说哩!都忙着端阳节,问也无人支应,只给了一碗菜汤就要打发了我!”chūn兰还犹自愤愤,“总算我机灵,趁他们不备拿了一筐角黍③。”
秋兰哭笑不得,接过汤:“娘子,我喂你喝几口。”
明月奴摇摇头,挣扎着从枕头下翻出一张契纸:“这些年我的嫁妆几经变卖所剩无几,倒只有这舅母所赠庄子远在陇右道不好变卖,以后你们便去罢。”
这是在jiāo代后事了,秋兰慌得跪在地上:“娘子想回陇右道有何不可?须得你身子大安了,带我们去方好。”
月奴微微摇头。不成了,此生再也回不去陇右道了,秦川风月,陇头流水,终究也只能落花流水去也。
她收敛心神,细细叮嘱:“大哥留在京城的小厮能帮你们脱籍,想必秦国公府忌惮明相公,不敢拦住你们出府。秦州治下安宁,和风细雨民风淳朴,你们在那里或招婿或自梳,总能活下去。”
秋兰一听娘子直呼明相公,居然连爹爹都不叫,心里一阵酸楚,那样的爹真不如庶民百姓家。
chūn兰道:“娘子何不求求相爷?总归是自己亲爹,哪里就那么外道?”
月奴摇摇头:“他心里没有我娘,更是瞧我们兄妹如草芥,如今宫中太后又诬赖我对她不敬,只怕明相公早等着我自行了断,好叫他不至被官家厌弃。”
她望着窗外的碧云天,神色淡然,轻描淡写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两位女使跪在地上,齐齐儿泪流不止。
“吱呀”一声槅扇被推开,进来一位银白抹胸配浅碧色褙子的娘子,chūn兰抬头一看骤然心惊,她扑过去将那娘子撞了个正着:“谁让你这贱人进来的!!!”
那娘子是明月奴同父异母的妹妹——明家四娘子明月姝,腰如细柳,生得姿姿媚媚,画着时新的青雀头黛眉,配着她樱桃小口,越发显得娇弱可人。
她一个趔趄后站得稳当,掸了掸身上的灰,才款款向前柔声道:“姐姐的下人这般不停大呼小叫,倒扰了姐姐将养呢,不若我唤来管事提脚卖了也省心。”
月奴冷冷扭头,并不看她也不回话。
明月姝却也不以为然,笑吟吟抬起右手往自己发上摸去,她云髻高盘,却不好好梳拢,特意挑了几绺残发在额侧,云鬓半残,让人见之生怜。
此刻她摘下发间插着的牡丹纹玉掌梳,娇滴滴问:“姐姐,我这发梳可好?”
不等回答,她先娇笑着说:“这是轻臣哥哥今早上赠我的,他说绛绡频掩,与我最是相得。”
月奴仍旧不言不语,只扭过身去将后背留给她,月姝又掩嘴笑:“姐姐,大哥十天前不幸在定川寨阵亡,关西道的军报昨夜到的慈德殿,只怕如今两府④的相公们和三衙⑤的各位都指挥使顾不上休沐,正给大哥拟封号呢。”
“什么?!”月奴忽得转身盯着月姝,看她神情得意不似做伪,月奴一时间耳鸣不已,似有雷声在双耳边作响,自打娘和姐姐、太婆离开,她就只有这一个嫡亲哥哥相依为命。
明家大郎明宣远,她一门同胞的亲哥哥。
月奴泪如泉涌,心中一阵阵锥心般的刺痛。
“我还以为姐姐不会动容呢。”月姝挑眉一笑,却又在看见月奴沾满泪水仍旧美艳的容色后眼露嫉恨,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复又得意:“太后娘娘说正好给我弟弟宣裕一个官位权做补偿,如此你那野番哥哥也算死得其所。”
她竟然敢当面侮rǔ哥哥!!!月奴气急,一巴掌扬起来就想扇她一个耳光。
“住手!你又在欺负姝儿妹妹!”一个男子箭步迈了进来,堪堪挡住月奴高举的右手。
月姝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一脸委屈:“轻臣表哥,你莫要怪姐姐,姐姐也是被关久了气闷。”
杜轻臣一脸厌恶:“明月奴!姝儿妹妹这般心善,你怎忍心加害于她!”
他不顾月姝的阻拦,滔滔不绝:“当年我便对姝儿妹妹情根深种,怎奈你这毒妇百般纠缠,如今我和姝儿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还不快滚出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