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送上来,他们面对面吃着。冯晟突然问:“你还记得这里吗?”丁之童摇头,不是说不记得,而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在法拉盛,这样的小店比比皆是。他们又很少做饭,天天不是这家,就是那家,有什么记得不记得的?
冯晟又不说话了,丁之童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但也没太在意。
前段时间,他在费城读书,她经常出差,两人有时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难得视频或者打电话,也是她聊她的工作,他讲他学校里的事情。好在都是一个行当里的人,没有聊不到一起去的担心。
现在,他已经回到纽约实习,有了收入,两个人又在一起,就像双方父母认为的一样,一切都在好起来,渐渐走上中产夫妇的正轨。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哪怕谈话冷场也只是一种生活的常态,从现在一直到将来,大多数人都这么过完一生。
但冯晟并不这样认为,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说:“有句话,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在这里跟我提结婚的时候,我就应该问你了。”
丁之童停下筷子,总算想起来,一年多以前那个深秋的夜晚,她就是在这里向他提议,要么我们结婚吧?
一年多以后的初夏,还是在这个地方,对着一样的食物,冯晟看着她问:“我们这算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啊?”
丁之童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第一反应是气愤,心说我都不想追究了,你还要来问我啊?
“你说呢?”她反问冯晟,“真结婚还是假结婚,你自己不知道吗?”
冯晟竟也问她:“那你现在给我看什么脸色啊?”
丁之童简直觉得荒谬,说:“你骗了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冯晟没有回答,静了片刻之后才又开口:“如果我当时告诉了你,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丁之童怔住,然后也反过来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冯晟沉默,丁之童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件事竟然可以形成一条悖论,如果她责怪他欺骗,那她也一样骗了他。
一时间,脑中尽是09年chūn节之前的那一通电话,甘扬在几千公里之外对她说:你要是真的喜欢上别人,我祝你幸福,但是你现在这样,我心痛死了你知不知道?!
在当时听来,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她只是找了一个最合适的人结婚,大家都是这么做的。直到现在,她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错了。
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吗?无数纷乱的念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只是凡尘间一个小到不值一提的决定,却足以在她心里引起倾覆天地的垮塌。
后来发生的事,她说得极其简略。
她提了离婚,但冯晟不同意。接下去的那段时间,他对她很好很好,她也因此犹豫过,但后来还是觉得不对,只求结束。而他也就换了一种方法应对,偷偷转走她所有的钱,把她的护照藏起来,让她没办法另外找房子搬出去。两个人争吵,拉扯,反反复复。直到她下了决心,跟秦畅一起离开纽约去香港。
最后走的那天,冯晟一路跟到公寓楼下,抓得她很紧,骨节都发白了。丁之童觉得痛,叫他松手。就连司机也发现不对,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冯晟这才放开她,看着她坐上车离开。
“他现在人在哪儿?”听到这里,甘扬突然问。
“你gān吗?”丁之童笑起来,心里说,去打人吗?
“我记得以前就跟你说过,”她心平气和解释,“这件事我和他都有错。而且离婚就是这么难看的,也都已经过去了。”
“你后来还见过他吗?”甘扬静了静,才看着她问,声音既沉且缓。
丁之童点点头,回答:“很久之前见过一次,2015年,在上海。”
那时,她从香港出差过来见一个客户,跟人家约在福州路上的M1NT。就是这么巧,又一次遇到了冯晟。
他坐在靠窗的一个卡座,周围还有很多人,她一直没注意到他,直到离开时从旁边走过才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嗓音是熟悉的,语调却有些陌生。他在说他刚认识的一个女人,那人自称跟他在纽约老板处过一阵,而他的老板曾经和MirandaKerrjiāo往过。
“如果睡了她,是不是相当于间接地睡了MirandaKerr?”他发问,一桌子的人笑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丁之童。他坐在那里,怔了怔。她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出去。
“丁之童!”
她等电梯的时候,他追了出来,跟她一起下到底楼,又陪她在大堂排出租车。他穿得比从前更得体,戴很好的表,身上有木香调的香水味,像是有话要对她说,但除了几句寒暄,又什么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