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她跟父母住在市郊。那里说起来也是城区,但看上去却更像个小镇,只有一条最繁华的马路,被简单粗bào地命名为“一号路”。照相馆、邮局、百货大楼,全都在那条路上,再加上两条只在镇上运行的公jiāo线,串起住宅区、工厂、医院和学校。
后来,母亲离开他们出国,父亲便把她的户口迁到了外婆在市区的房子里,说是心疼她,不让她跟他住在乡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占一个人头,等着拿拆迁安置的补偿款。既然严爱华注销户口出去了,那就是丁之童顶上,反正不能吃亏。跟那个时代所有的小市民一样,他们一切行为背后的逻辑都是钱。可惜命运弄人,拆迁办的牌子在那条弄堂口一挂五六年,户口也早就冻结了,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几年,丁之童一直跟外婆睡在一个小房间里。隔着红漆木框的窗口看出去,正好能望到那个楼盘。从打地基开始,一层层往上长,她是眼看着它造起来的,自然而然地成了她当时心目中的第一豪宅。
后来上了大学,她就很少回去了,不管是外婆等拆迁的亭子间,还是父亲市郊的老公房。但有时候还是会经过东曼的门口,她每次都会想象自己住在那里,不是跟父母,奶奶,或者外婆一起,而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用每天早晨睁开眼就看见满屋子的人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一番话说完,她又觉得失言,如此市井的理想,听起来还有点儿自私。
但她其实就是这么市井,这么自私的人。她不确定甘扬是否真的愿意了解,了解了之后,还会不会喜欢她。那一刻也是豁出去了,就像她跟他说过的,只要把话说清楚了,分手也不冤枉。
她翻身过来看着他,终于开口:“甘扬,我其实就是这么现实这么jī糟的人。就像你刚让我跟你一起住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琢磨这房子的月租金到底多少钱?一会儿想,别,还是别告诉我了,知道了夜里觉都睡不好。再隔一会儿又觉得不行,还是告诉我吧,否则还要瞎想,更难受……”
甘扬听得哈哈大笑,又是那句话:“丁之童你是不是有病啊?”
丁之童却是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可以帮我付房租,给我打钱,但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那个样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甘扬这才收了笑,也看着她点头。
丁之童说下去:“我还是想做完这个两年analystprogramme,之后是继续gān这行,还是换工作,我现在还没想好。在这两年里,我一定会尽量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地对自己。我可能会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你,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在一起,你觉得呢?”
“你还是希望我们能在一起?”甘扬单单挑出这一句,又问了她一遍。
丁之童点头。
“是因为图我钱还是图我人?”他再次求证,眼中漾出一点笑。
这就是一句选择疑问句,丁之童却没屈就于现成的选项,看着他说:“图你特别,你跟我遇到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想做的那些事,就算我现在不明白,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做到。”
这番话说出来,她没能看到甘扬脸上的反应,因为他一下收紧手臂抱住了她,把她按进自己怀中。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只是静静地拥抱着,直到丁之童听到微不可闻的抽鼻子的声音。
她轻轻笑出来,说:“诶,你是不是在哭?”
甘扬清了清嗓子否认:“没有啊。”
丁之童才不信,挣脱出来要看他的脸,说:“你为什么哭啊?
甘扬按着她不让她动,狡辩道:“我当然没哭,就是有点……”
“有点什么?”她非要他说出来。
“就……”他吞吞吐吐,“就有点感动,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次日黎明,丁之童醒得很早,可能是被一个睁开眼就忘记了的噩梦惊扰,又或者是前段时间连续熬夜,让她已经习惯了断断续续短暂的睡眠。
睡前没顾得上拉窗帘,她得以看着窗外的天空在眼前一点点亮起来,远近的景物渐渐褪去晨光之下宁静微蓝的色调。
甘扬还在她身后睡着,一条胳膊环在她腰间,呼吸深长。也许就是因为那片刻恍若与世隔绝的悠闲与安全感,让她忽然觉得自己本来的那些顾虑都只是庸人自扰。
正如昨夜的承诺一样,他们之间其实并不存在太大的障碍,只不过就是一年,八万美金而已。时间很快就会过去,钱也会存到。到了那个时候,要是他真的想回国做鞋,她就跟着他回去。他们可以一起选一个地方,他做他想做的事,她再找一份工作,肯定不会有这么多钱,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周工作一百小时以上。他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跑步,一起相拥入眠,eat,run,love,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