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人打断了她,像是终于听够了,对她说:“你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她在傍晚时分下班,离开那栋办公楼,也是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矩阵式管理的好处,一个人出了问题,对整体基本没有影响,随时都有其他人可以顶上那个位置。
外面暮色渐深,华灯初上,路上尽是往来的行人。她没能走出多远,在一处橱窗前停下来,拿出手机,拨了甘扬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钟,既漫长,又短暂。
三百五十公里之外,甘扬在手机屏幕上看到她的名字,就已经觉得不对了。工作日的这个时间,她不应该打电话过来。
“怎么了?”他开口就问。
“我打电话给你,你就问我怎么了?”她笑着反问。
“项目做完了?”那边还是觉得事情有异。
“还没,但也差不多了……”她掩饰,努力保持最平常的语气,一边说一边看着眼前橱窗里布置,结果只看到一张映在玻璃上的脸,既疲惫又亢奋,惊弓之鸟似的,却又虚张声势。她几乎认不出这是她自己,直到感觉泪水涌出来,发现镜像中的人也在哭泣。她慌忙低头,用手拭去,但其实周围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做在什么,所有的人都旁若无人。
“怎么了,童童,发生什么事了?”只有甘扬听到她抽泣的声音。
这句话反叫她更放任地哭起来,那边急得要死,好不容易等到她控制住情绪,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
他松了口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回家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她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听到没有?”那边又问。
她总算意识到他看不见她点头,嗯了一声,说:“我回去等着你。”
电话就此挂断,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即刻出发开车上路赶往纽约的情景,尽管不知道他来了有什么用,但光是这样的想象就叫她感觉好了许多。
第39章丁之童想起那句茨威格的名言——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退出通话的界面,丁之童才发现手机上还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冯晟打来的。
“找我?”她回过去,声音差不多已经恢复平静。
“……你还好吧?”那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显然也听说那件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丁之童倒是奇了。回想这一整天的谈话,她听到最多的一句就是提醒她“不要对外发表个人意见”或者“未经授权的声明”,但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开了。
果然,冯晟告诉她,消息是在二级市场的jiāo易员当中散播开来的。
街上不管发生什么,最早总是在各家投行的证券部门之间光速传播。因为所有jiāo易员都有自己的彭博终端机,机器上的即时通讯功能不光被用来与客户和同行沟通jiāo易头寸,也常被用作圈子里传八卦的工具。
“可你怎么知道是我?”丁之童还是觉得有些神奇。
“听说有个第一年的分析师,中国人,女生,因为跟着去了医院,被合规叫去谈话了。IBD能有几个中国女生?”冯晟反问。
丁之童苦笑,街上的中国留学生多得是研究员或者做量化jiāo易的矿工。她本就怀疑IBD当初招她进去只是为了政治正确,展现一下M行员工的多样性。她是国际学生,亚洲人,女性,一举多得。
“我没什么,挺好的,谢谢你。”她说得实心实意。
“吃饭了没有?”冯晟却问,不等她回答又加上一句,“宋明媚说她一会儿也会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行啊,”丁之童应下,自我开解,“只要吃饱,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甘扬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到,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怕一个人呆在一间空屋子里,尤其是在这样一个yīn霾的傍晚。
于是,两人约在附近一家日式餐馆见面,点了几样吃的,等着宋明媚过来。餐桌上聊的还是JV的事,不用丁之童犯规透露消息,冯晟知道的比她还要多,比如家属向记者透露了医生的说法,怀疑死者反复感冒发烧已经有段时间,因为一直得不到休息,免疫力降低,一直迁延不愈才发展成了致命的重症。这种情况之下,M行作为雇主肯定要为自己辩护。工作时间有门禁系统和邮件为证,板上钉钉,那就只能从死者本身的身体状况找原因了。
“你是说……?”丁之童想起谈话中的问题,还有入职之前的那次药检,猜到这是想往滥用药物那方面引导。
冯晟点头,补上一句:“加班吃莫达非尼,失眠吃芬太尼,街上人尽皆知的秘密。”
丁之童看着他,一时无语。宋明媚也跟她说过差不多的话——你不要以为这种事离你很远。回忆起JV一贯的表现,的确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