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个念头让丁之童努力平静下来,自己也不应该还是从前那个样子,教训已经太多了。
她手指抹了抹脸,推开甘扬,坐直了说:“你送我回去吧,明天还要开会。”
甘扬在旁边看着她,像是还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转头过去发动了引擎。
一直等到车子开到路上,丁之童才又轻声补上一句:“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我们晚一点再谈,好吗?”
“陈博士的事儿不想再往下听了?”甘扬问她。
“不用,”丁之童拒绝,还是那句话,“我们公事归公事。”
甘扬点点头,看着前路静静笑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给她一包纸巾。
丁之童抽了一张,扭头过去就看到车窗玻璃上自己的映像,简直叫她脸红。一直到车开回酒店,她都没好意思再看甘扬。
车子停在大堂外的廊檐下,门童拉开车门,她从车上下来,往里面走。
“丁之童——”甘扬在身后叫住她。
她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他降下车窗对她道:“我等着你。”
此处其实应该说“明天见”,但她懂他的意思,这是对她方才那句话的回应,他愿意等她好好地想一想。
丁之童点头,转身又朝大堂里面走,脑中却是多年以前康村宿舍楼梯上的那一吻,甘扬松开她,对她说:明天,再继续。
次日一早,还是那辆GL8来接他们,一行人去见陈博士。
房子造在山间,中式风格,庭院里种着桂树和海棠。主人家七十几岁,还在做董事长,讲普通话带着一口乡音,坐下就请他们喝茶。
虽然只是一次非正式的见面,丁之童还是做了很多准备。
她知道自己最初把LTCapital当成是财务性收购者是不对的,他们投资那些体育行业相关的线上企业,显然不是为了快进快出,赚一票走人。考虑到其隶属于一个实业集团之下,而且联系紧密,他们正在执行的很可能是一个战略性的收购计划。
她跟李佳昕反复讨论过,都认为像是在布局线上销售。传统制造业加互联网,这个概念处处可见。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因为LT还有一个甘扬,又让她总觉得事情不仅止于此。
开头关于M行的介绍还是那一套,但后面的部分就比较困难了。
如果是一份卖方并购的pitchbook,仅仅列出潜在买家的经营情况、产品、高管以及财务信息,就可以厚得像一本书,足够显示出银行家的专业和诚意。但买方并购却完全不一样,潜在卖方的估值信息很少,有的甚至根本拿不到确切的数据。多少功夫做下去,人家未必看得到。
丁之童照着原来的想法说完,房间里一度有些冷寂。她又一次觉得,事情不仅止于此,甚至开始后悔,昨晚就该让甘扬再往下说的,拉生意还讲什么面子呢?
陈博士倒是很客气,并没有就此送客的意思,续上茶水,反过来给丁之童讲故事。
比如他小时候,家里在越南开布庄。1968年打仗,西贡到处都是火灾和残垣断壁。消防队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救都救不过来。布料又是最不经糟蹋的,一点火星就烧起来了,一家人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剩下。后来,他就跟着父母去了马来西亚,还是做布料生意,长大之后又到香港受教育,毕业出来开了服装厂,专门做欧洲的单子。1975年,越南又打仗,有亲戚从西贡出来,船票十二根金条一个人,只有当地有钱的华人出得起这个价钱,但也等于走了个空身,还有不少人死在海上。再到1987年香港股灾,又是一个轮回。但就是他们这些人,每次劫后余生,总会又一次想方设法地做起生意来,就好像血液里挣钱的基因从来没有停止过燃烧。
丁之童是做好了功课来的,陈博士出过一本传记,这些故事书上其实都有。她本以为这只是老年人喜欢想当年,从前的事情反反复复地讲,听到后面,才知道不止是这样。
陈博士对她说:“什么都没有又能怎么办呢?从头再来咯,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只可惜到了我这里的第三代,一个个都学艺术,要么去大学里教书,觉得钱算什么啊?早都没有那个魄力了。”
话说到这儿,老头儿抬手指了指甘扬,说:“但是他不一样。”
甘扬一直坐在旁边来回倒着水玩儿茶具,听见这话也就笑了笑。
“我那个时候要买他的厂,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陈博士看着丁之童问,脸上是那样一种饶有兴味的表情。
丁之童摇头,以为老人马上就会揭晓谜底。
结果却见陈博士又转头过去对甘扬说:“你还是带他们去参观工厂吧,看过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