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势之下,冯晟的工作自然找得很不顺利,哪怕是不领薪水的实习也竞争激烈。他每天上求职网站,看自己的简历被浏览了几次,给所有沾得上一点边的招聘岗位都发了申请。
100封邮件加100通电话之后,得到的面试机会只有一两次。
他去过一家基金公司,应聘分析师的职位,但跑到那里一看,办公室空空dàngdàng,连前台都没有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秘书,先是告诉他部门负责人出差,后来又说那个职位早就被冻结了。再隔了几天,发现那家基金的名字出现在新闻里,已经收摊倒闭。
后来又去过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面一个数据分析师的职位。CEO是个话痨,一聊就是一个半小时,看样子好像很喜欢他。他以为成了,但隔了几天没有消息,不甘心再打电话过去,发现那个人自己也已经离职,给他们做B轮融资的VC接管了那家公司,正准备打包出售。
还有的明知道不合适,比如保险行业分析师,人家写明了优先考虑jīng算专业出身。但他过了初筛,接到电话通知,还是决定去看看吧。结果到了那里,写essay,excel里的估值建模,财务数据分析,技术测试一做就是三五个小时。
丁之童替他不值,说:“他们是没人gān活儿,叫你去免费打工吧?”
冯晟笑起来,答:“坐我旁边的是一个斯坦福的本硕,免费打工大概也轮不到我。”
更有甚者,比如一家贷款公司的风险评估岗,聊下来发现他们放出去的都是利率接近40%的借款,怎么看都有点犯法的嫌疑。还有个面试官问了他很多个人问题,每一句话都要带着刻板印象品评一番,冯晟说要是搁在从前,他肯定转身就走了,外加投诉这人种族歧视,但现在却还是忍到了最后。
丁之童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他穿上西装打好领带,满怀希望地出去,再沉默地回来。有时甚至要开几小时的车去另一个城市,就为了一场99%没有结果的coffeechat。
除此之外,冯晟还申请了好几所学校的MBA,但都是09年秋季入学,这时候校方尚在收材料的阶段,暂时还没有回音。
六十天的失业宽限期转瞬即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冯晟似乎存心不去考虑那个期限,但丁之童还是知道他已经开始看回国了机票了,后来又听到他跟家里打网络电话。
他妈妈说:“你现在这样回来,叫他们看笑话了……”
而冯晟只是沉默,许久才反问:“那你叫我怎么办呢?”
那边也不说话了。
电话挂断,他又装作没事的样子,还是跟她一起吃难吃的中餐外卖,陪她加班。丁之童便也装作没听到,但却一直忘不掉那段对话。她心里想,那个“他们”,指的大概就是凤阳路老洋房里的那些亲戚吧。
其中的逻辑她是可以理解的,美国的就业形势已经坏到这个地步,香港、上海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冯晟这个时候回去,要么改行低就,要么就是待业了。像他那个四十七岁单身的叔叔一样住在那幢房子里。
最后,是她先说出了那句话。
在一个很平常的夜晚,法拉盛一家很小的中餐馆里,她记得自己面前放着一盘子有些焦糊了的滑蛋牛肉饭,冯晟吃的是双拼套餐。
她毫无食欲,放下筷子,开口对他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冯晟的情况拖不得,而且就是这么巧,她的H1B正好已经生效了。
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是宋明媚。
那天夜里很冷,还下着雨,但宋明媚还是从曼岛过来找她了,就像那次她大半夜跑去格林威治村骂人一样。
两人相对坐在chuáng上,宋明媚难得的严肃,看着她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但丁之童却答非所问,说:“你记得你从前跟我说过的话吗?人的灵魂有很多侧面,每一面都有一个不一样的soulmate。”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这样想的,曾经没法跟甘扬的说的事,在冯晟这里却没有障碍。显然,她灵魂里现实的那一部分与冯晟更加契合。
宋明媚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
“你最近怎么样啊?”丁之童存心岔开话题。
“还能怎么样?”宋明媚反问,“上面预测错了走势,现在每天要回无数客户邮件,还有直接给我们发律师信的。我老板都不敢算究竟亏了多少钱,估计撑不了多久,整个纽约office都要被端掉了。”
“这么严重?”丁之童便顺着她关切下去。
宋明媚苦笑,说:“我的顶头上司的上司已经被辞退了,要是按职级来的,估计还有几天才能轮到我。领大信封还要排队,你听说过这种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