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浅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发热的太阳,能焐热所有的寒冰。
直到她初三那年。
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些变化。
外公因病去世,外婆难过过了头,引发了旧疾,被救护车连夜送往医院。
父母的感情也在那短时间开始了某种她能觉察到的碎裂。
拌嘴、争吵、甚至出手打架。
刚开始还好,两人总会在女儿面前遮掩一二。
直到那天,郑浅午休提前醒了。
那段时间明市一直yīn雨不断,天气yīn沉,房子白天也甚少开灯,像个鬼屋。
她走到门边,隐约听到门外的争执声。
她习以为然,以为只是父母的小打小闹,并没觉得怎么样。
直到她把门拉开一条缝。
然后她看到一个巴掌打在了母亲郑如英的脸上。
郑浅拉门的手突然就动不了了。
她躲在门后,眼瞳里映着漆黑的客厅,耳朵里灌入了无尽的争吵声。
“我再说一次,我在开会!你连着打了五个电话,就为了让我给妈送顿饭?你知不知道,我就因为出去了这么一会儿,项目就去了其他组!我他妈以为是什么事!”
“郑如英,我是个男人啊!我这么年轻,事业又在上升期?可是你看看,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妈妈病重,我花了多少时间照顾?我他妈都差点被公司开除了!”
“我娶老婆是要她帮我的,不是让她阻碍我的!”
“你帮不到我就算了,我们离婚!”
郑浅看到母亲满是泪水的脸,心脏被鞭子重重地抽打着、瑟缩着、颤抖着。
下一刻,她看到爸爸高高举起了全家福。
接着,他把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照片被踩在脚下,三张笑脸上都沾了鞋印子。
她的父亲的男人就这么摔门而出,再也没回来过。
外婆年纪大了,治疗费又昂贵,妈妈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还另外做了两三分兼职赚钱。
即便这样,她也极少找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帮忙。
大概就是jiāo了两次住院费,陪护了几个晚上,又在手术室外等了几个小时吧。
那天,郑如英怕母亲饿到,她孤单,想请她的丈夫帮忙送一顿饭。
只是一顿饭,而已。
郑浅想出去抱抱她那个跪在地上的母亲。
可是她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她自以为自己是个明晃晃的小太阳,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后来,秦婳改了名。
她叫郑浅,情深缘浅的浅。
“秦”这个姓氏,她爸爸都不要了,她和她妈妈还背负着gān什么。
郑浅扶着门框跪坐在地上,胸腔里挤压的痛苦像是要挤爆她的胸膛。
可她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一颗眼泪也没落下。
到达临界点的身体就这么爆炸。
连着那个破碎的家一起,消失在梦境的火海中。
火焰烧来那一刻,郑浅qiáng迫着自己从诡异的梦里醒来。
临近夏季,明市的新雨季再度来临。
外面灰蒙蒙的一片,雷声轰隆,bào雨席卷,乌云从天的一侧压来,带着狂躁吞噬了整座城市。
天光乍亮,惨白掺着乌黑,像厉鬼的嚎哭后的脸。
郑浅看着斜前方的窗外,又往角落缩了缩,额头抵着膝盖,双手环抱着绞在一起。
她听着外面杂乱的声音,不由把身子蜷缩得更紧。
这雷声和昨晚路明珠尖叫的分贝别无二致。
也是,她二话没说就扇了她的爸爸一巴掌,放其他人身上,可能早就打起来了。
幸亏她跑得快。
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再来一巴掌。
更狠,更用力。
郑浅咽着喉咙,试着自己跟自己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了。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和腰背,以及疼得厉害的膝盖,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
一臂远的地方,手机面朝地板,孤零零地一动不动。
郑浅看了它一眼,只是她喉咙gān得发疼,没管它。
她扶着墙站起,挪到桌边,拿起杯子喝了口前天剩下的水。
一丝凉意浸入喉咙,郑浅总算找回了一点生的意思。
她放下杯子,拖着麻掉的腿,蹲下捡起了那个被她摔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无数条微信消息。
她一个都没回。
郑浅涨红着眼关掉手机,把它放在心脏前,半跪下把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
幼年的记忆变成了一条毒蛇,灵活度钻进她最柔软的心脏角落,啃食撕咬,注入毒液。
她不是不回容祁的消息。
她只是害怕见到他。
她没做任何解释地给了他看重的合伙人一巴掌,又没做解释地掉头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