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地,大làng收敛了张狂的气焰,逐渐平静了。
“雨水”停止,前方,风平làng静。
船继续前行。行过这一片海域,回首,后方依然大làng滔天,只是不再卷向他们。而中原的土地,已叫雾和海làng严严实实地遮蔽了去,再也看不到。
*
金帐下的咳嗽声,到天将亮时,才逐渐停下来。
兰崇琰喊小祥子,喊完小祥子喊安贵。喊了一圈净没一个人来。他掀开被子,揭开帘帐,恼火地踢翻chuáng边的桌案,吼道:“人都哪儿去了?!”
这时,一身黑袍的乔治森走进来:“皇上,您醒过来了?”
乔治森是前两日赶来古羌的。
兰崇琰被法术反噬后,久卧chuáng榻不起,底下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医也查不出病症,他们只得修书给乔治森,让他速速赶来古羌给皇上诊治。
不想,乔治森给兰崇琰开了一味本土中药——板蓝根,把皇上治好了。
太医们虽个个觉得既郁闷又操蛋,仍是怕再出什么问题,便不让乔治森走,要他留在这里。
乔治森听到兰崇琰刚才喊贴身太监的名字,道:“他们到膳房去,正给皇上准备早膳。”
兰崇琰怒火没消下去:“那御厨gān什么吃的?”
“御厨初来古羌,水土不服,今早个个染了风寒。公公们怕他们掌厨会脏了皇上的菜,只得亲自去忙活。”
听了乔治森的解释,兰崇琰脸上的怒气,这才慢慢地平息下一点。
他穿上鞋子,下了chuáng。
乔治森道:“皇上,你身体没大好,最好多歇息,少下chuáng走动。”
兰崇琰连呼吸声都带着烦躁:“里头闷得慌,朕只是出去透透气。”
乔治森轻轻叹气,取来皇帝的外袍,替兰崇琰披上。
来到廊台,眺望辽阔的山河,兰崇琰的火气逐渐没了,却被一股厚重的苍凉之意取代。
“乔爱卿,替朕取笔墨来,朕想作画。”
“是,皇上。”
摆了一张桌台,取来纸笔和墨,乔治森在一旁为兰崇琰研起墨。
兰崇琰提起毫笔,沾了墨,在雪白的宣纸上一笔一画,勾勒起这江山的模样。
“朕听人说,青珺山洞隧,静闲雪独一人,杀了朝廷六千jīng锐。”
乔治森道:“臣有听说此事。”
兰崇琰眸色颇暗。静闲雪确乎是厉害。可要是他没被反噬受伤,即便静闲雪一人顶六万大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他们走了?”
“今日早上,有听底下人在说,昨天晚上沈丞相在海港出域口那里不见了,只留一匹马在岸上。又听了那里将官的描述和形容,想必沈丞相跟渐苏大人他们已经出了海。”
兰崇琰手中的毫笔捏得紧紧,眉头皱起来没一会儿,再舒展开:“朕在海上,设了七十三道海鬼卷làng的阵法,正值中元节,水鬼更加猖獗。他们即便已经出海,仍是要被海làng打回来。”这般笃定后,心情似是舒畅了,挥墨洋洋洒洒地作起画作。
乔治森憋着什么话,没说,等兰崇琰一幅画画了一大半,方小心说:“皇上,有一件事情,皇上需要知道。”
“何事?”
“皇上初病重时,公公们为皇上寻了一个道士来。”
“嗯,那道士半桶水拎着晃,一点本事都没有。”
“尚有一丝本事的。”乔治森说,“那道士,年少时曾与楼桑人jiāo过手。他道,楼桑秘法所差唤的鬼魂,所有人都控制不了、破解不了,可,唯独楼桑皇族血脉,能够扭转乾坤。”
兰崇琰触在纸上的笔尖狠狠顿住,化开了一个点。
出了大沣的土地,茫茫大海,可就真的再无处可寻。
良久过去,那个墨点,在纸上越晕越大。
他提起快gān涸了的笔,沾了沾墨,继续泰然自若地作画:“乔爱卿,你到大沣来传教,有多少年了?”
乔治森道:“从先帝那时候算起,至今已有八年。”
“这八年,大沣仍是信佛的人多,信主的人少。”
“世人的想法,怎会轻易被改变。要是人的心想开了,其实佛与主,都是一样的。”
“既然信佛与信主都一样,你又为何要来传教?”
“不过是为了信仰而活着,为了信仰而行其事。”
“信仰,信仰。”兰崇琰喃喃道,“你的主这么厉害,那么,朕若是让他帮朕回到过去,他做得到吗?”
乔治森说:“做不到。因为主只会要我们活在当下。”
兰崇琰抬眸看着苍白的天色,叹出一口气:“当下,又有什么好的?以前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像梦一样美。从没想过过去了这么多年……抓都抓不住。”
“这个问题,主也解决不了。”乔治森说,“但是皇上,你们中原有句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还望皇上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