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离说到此处,兰渐苏眉尾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流卿延说过少年是楼桑国逃亡出来的,却是没说少年是王子。
只听韩起离接着说道:“皇上本想命人将他暗杀,却忽想到一个计谋。他先等了楼桑王子五年。五年内,他将能和鬼刀宗守望相助的门派组织逐一消灭,五年后,西北关鼠患,沈贻被他派来西北治灾。此时的楼桑王子已长成大人,胸中仇火愈发浓盛。他便借助鬼刀宗的力量,抓来沈贻,杀了他报仇。之后,皇上有了名头,率兵剿灭鬼刀宗,连带那位王子一起灭口。自然,从那位王子的尸体上,他也没找到神郁玦。他听说鬼刀宗的少宗主逃了,心想神郁玦可能在他身上,多年来暗中派紫琅四下打听,却也一无所获。
“之后皇上继续盘算他的灭口计划,持续到十多年后,他方杀第二个人。我的父亲,韩洞。我父亲自从得知皇上灭楼桑的真正原因后,数年来郁郁寡欢,一度想弃官隐居,左右被皇上牵制着,逃脱不了。去年,父亲取得胜仗,却在写给皇上的信中道,看到血流成河,想起往事,身心不堪重负。他再次向皇上提出此次回京,愿皇上同意他卸官。不想这封信,引起皇上数年来的旧忧,他便在我父亲回京途中,命紫琅卫将我父亲暗杀。我父亲肺中那根暗刺,正是紫琅卫的高手打入的。
“可皇上聪明得紧,知我定暗中调查,于是命紫琅卫将一切痕迹做成北落十七门的杀手所为。只是他不知,父亲遇害之地为另一个杀手组织的地界,是遵守江湖规矩的北落十七门绝对不会动手的地方。再者,我父亲武功不低,绝不可能这样轻易被人偷袭,除非对方的身份能让他放松警惕。这两个破绽叫我更加细查,才查出真正的真相,否则,我当真要以为父亲是死于意外。”
兰渐苏被凉风chuī得头疼,忘却说话,却觉后背阵阵发寒。他心里一团乱糟糟的想法,具体也不知想什么。捋顺后,只是默默问出,人若有三层面孔,皇上又有几层面孔?
皇上的老谋深算,真叫天下世人望尘莫及。想到他十几年来,这般杀戮,这般心机,为的是一块“传说”中的玉玦,兰渐苏便觉得他那张总示人宽和的笑脸更加可怖。
皇上想要那块玉玦,像世人渴求长生不老药那般渴求着。
神郁玦能打开鬼门关。打开鬼门关,听着好像是件除了耍帅以外便没用的事。
但若能跟冥府鬼王打上jiāo道,能搞好yīn阳界的外jiāo,能找他借yīn兵,就能统治天下。届时世间没有什么大沣皇帝、白喇皇帝、西歌皇帝。有的只是人皇,是所有人类的皇帝。若真成了那样的天下,史册只会记载大沣的武康帝高瞻远瞩,为统一世界做出巨大贡献。只是手段比较狠辣,比较不讲人性。后世人讨论其功过,势必也要从宏观角度上去说一句:试问天下哪一次文化磨合,不是这样血流成河,堆骨成山?
柴禾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的响,树脂从裂缝中流出,发出滋滋的声音。
二人的沉默仿佛是一种默契。火势逐渐烧得小了,韩起离丢了两块柴段进去,渐渐,那赤红的火舌又嚯一声拔高头。
刹那间,兰渐苏眼前一片血影,脑袋昏疼。他好像感到胸腔在阵痛,好像耳边听到百里外楼桑古国的yīn鬼的泣嚎,空气嗅来好似有股残留了十八年仍挥之不散的血腥味。他后知后觉地,出自人类共情地感到痛苦、恐怖,所想象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散,时刻提醒他这是真真切切、十八年前在另一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不是台上的戏曲,不是说书人的杜撰。
他狠狠吸了一口霜凉的空气,呛进一鼻腔炭灰,轻微地咳出来。韩起离递给他水,他接来喝。
韩起离道:“二公子,如若有一日我和朝廷为敌,你会站在哪一边?”
兰渐苏喝完水,抹掉唇边的水渍,道:“韩将军,在下爱你,敬你。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永远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我劝阻不了……可我仍希望,你能活着。”
韩起离露出笑,望向前方隐在夜色中远阔的沙丘:“起离有你这句话,便够了。”
第二日,韩起离将三个人放了,赠了gān粮和水。临走前,兰渐苏留给韩起离一封信,没告诉韩起离什么时候拆,只说信里写了许许多多他想说的话。自前世大学毕业,他便没进行过文字创作,或许文笔多有稚嫩,可句句出自真心。只盼韩起离看过他的信后,心中所想的,那艰险的计划,能够千万斟酌再斟酌。
三人向韩起离告别,继续往关州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