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渐苏打断他的话,喊:“静闲雪。”
静闲雪往前迈了一步。
“把你的发钗拿给我。”
静闲雪摘下发上的素木钗,递给兰渐苏。
兰渐苏用钗尖,将杀手指甲缝里的一些黑色灰渍刮扫出。
杀手其他指甲皆gān净洁白,唯有这只手的食指与拇指留有少许黑色灰渍。兰渐苏要是没猜错,这是杀手烧密信的时候留在指甲里的纸灰。
兰渐苏到房内取了半盏茶不到的清水,将纸灰搅在水中。
黑色的灰dàng在水中回旋,溶散不去,连成薄薄一层浮于水面,泛些许浅紫色的金粉。
这种纸,全京城独有一家拥有。
紫琅院。
京城第一暗卫机构。
要理解“第一暗卫机构”这个定义,说复杂并不复杂,解析起来无从下口。说白了,和中情局、FBI、特别侦查队差不多一个意思。建立这个机构,算是帝王巩固权势的一种措施。里面养的人才,主要还是一帮帮帝王跑腿的。帝王要是用不到他们,那他们便是一帮吃闲饭的。
然而,本来只听从统治者吩咐的紫琅院,二十年前发生了转变。那便是当今皇后公仪家族的人,成为紫琅院的院长。如今的这位院长,是皇后的亲叔叔。
自此,紫琅院明面上仍然由皇上直管,背地里却是帝后分权。
兰渐苏凝视水中紫色的金粉起起沉沉,窗外风雪呼啸不止,而地上的男人还吊住一口气痛喘。
指使那个男人来的人,是紫琅院的人。那么,真正要杀他的人,要么是皇上,要么,是皇后。
*
夜里,兰渐苏提笼去东苑取火炭,望见山亭内浈献王孤单的背影。
兰渐苏本打算假装看不到。又想,夏天的时候洋医说他这位父王有抑郁症,正是需要人好好关心的时候,不去关心关心他,显得特别不孝。
兰渐苏便旋步上了假山玉阶,来到山亭前,毕恭毕敬喊了声:“父王。”
他父王没理他,身影在黑暗中岿然不动。石桌上是一盏烛火熄灭的蜡烛。
静去半晌,兰渐苏走上一瞧,听见浈献王有规律的微鼾声。
他父王可谓奇人。居然能在这冰天雪地中,不依靠任何供暖设施,睡得这般香酣。
早前听说过,浈献王少时随皇上出征楼桑国。那是个环境极度恶劣之地,天寒地冻的程度,不输于西伯利亚大雪地。当年军中将士冻死冻伤无数,浈献王将全身暖和衣服悉数给了皇上,都还能坚挺下来。
所以,浈献王应当天生长了一层御暖的人皮。
不怕冷归不怕冷,兰渐苏总不能让浈献王一个人在此地睡着,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上去拍了拍浈献王的肩道:“父王。”
浈献王的鼾声一下子断了,张眼看见橘色灯笼光照亮的兰渐苏的脸。
“是你。”浈献王的警惕性渐渐放下来,缓慢坐直身子。
“父王,你要是困了,回去睡吧。”兰渐苏道。
浈献王不做声。他提起桌上青花瓷酒壶,兀自给自己倒了杯凉酒,喝罢一杯,对酒苦笑:“你说,本王这算不算自投罗网?往后在史书上,史官会写皇上这招叫瓮中捉鳖。而我,是自己掉进瓮里的那只王八。”
兰渐苏心想他父王可能还睡得迷糊,尽说些他听不明白的话:“父王,你一多愁善感,我就变得特别不适应。”
浈献王长长叹气,只顾一杯酒接一杯酒喝。
本不太适应的兰渐苏,见他凉酒入肚气悠长,居然也有些多愁善感。
二人多愁善感的气氛,被底下一个声音打破。
假山下,雪积成棉絮厚的道路,穿明红色暖袍的夙隐忧,一脚踢在捧炭小厮的屁股上:“你快一些!慢慢吞吞的!做什么吃的?”
小厮右手捂住屁股,痛呼道:“哎哟!世子爷,咱二爷少烘这一会儿不会冻死的……”
夙隐忧又一大脚踢过去:“让你快点你就快点,磨叽什么?”
小厮连连叫痛求饶,像被竹竿子赶的鸭子,快步往兰渐苏居住的西苑赶去。
兰渐苏的目光从夙隐忧身上挪回来,发现浈献王尚盯着他的爱子看。
“倘若有一天,”浈献王的声音对兰渐苏说,“本王失势,以你的能力,你一定要倾尽所能,保护好忧儿。”
兰渐苏回到西苑。
夙隐忧提了两壶美酒站在他房间门口,脸色有点被天冻青的痕迹,倒没表现得十分怕冷。反而是捧炭的小厮,站在一旁哆哆嗦嗦,恨不得把全身皮毛抖落下来。
“二爷不在,殿下,咱把这些炭放门口便回了吧?”小厮每一个字都像咬着冰块发出来的,两排牙齿不停打架。
夙隐忧瞪了他一眼:“放门口,你怎么知道会不会被其他人拿走?再啰嗦,就给我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