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卷宗继续看起来,整理多日来接下的冤鬼案情。
这些案情千奇百怪,被他整理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葩。有鬼吓鬼能不能定案的。有纸钱烧错但对方不还算不算盗窃的。有生前的债主也死了,如今要不要还债,还的是冥币还是人间的银子?
看来人死后也不见得能够安生。不仅自己不安生,还不让活着的人安生。
难怪世人都怕鬼。
他将案情梳理到一半,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
他第一个想法是,这里的下人越来越得寸进尺。抬头看到的却是兰崇琰yīn气森森的脸。
见到兰崇琰,他便明白没好事。见到yīn气森森的兰崇琰,他便明白这不好的事要火上浇油。
兰渐苏没问兰崇琰怎么了,停笔看着他。
兰崇琰从衣袖里抽出那幅画卷,丢在兰渐苏桌上:“上卿大人与沈大人,可真是谊切苔岑啊。”
兰渐苏没听懂兰崇琰口中那成语的意思,所以他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看!”
兰渐苏见他忽然把一股怒气从肚子里掀出来,感到十分不妥。
拾起桌上画卷,解开包卷画卷的绳子,兰渐苏慢慢展开画。只见一幅活生生的chūn宫艳图,出现在眼前。画上的二人,虽体态面容不相似,但从衣物上,依稀能辨得出是他跟沈评绿。
兰渐苏寻思道,这画,画得还挺好。笔锋细腻,动态抓得极其jīng准。不失为一幅佳作。
他甚至有点想拿去给沈评绿也瞧一瞧,但沈评绿面皮薄,看到这画,估计要掘地三尺。所以兰渐苏放弃了这个念头,将画慢慢收起来,问道:“不知皇上给臣看这幅画,是想告诉臣什么?若皇上想问臣跟沈丞相是什么关系,那么,皇上看这幅画就该明白了。”
兰崇琰的拳头攥得狠狠,瞪着兰渐苏的那个眼神,感受不到一丝恨。兰渐苏认为是错觉,错觉让他从兰崇琰猩红的眼中,看到了痛苦的神色。兰崇琰,犹似生着一双,会让人频生错觉的眼睛。
“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当真不解释吗?”兰崇琰声音微是发颤地问。
“需要解释什么?男人之间做这事儿,又不是特别罕见,皇上是因我二人皆为你的臣子,因而动此大怒?”兰渐苏万分不解地问,“皇上是在气什么?怕我二人结党营私?若是这个原因,皇上大可安心。”他手指挑了挑桌上的案卷道,“臣无心政事,一心只想给京城里这几只冤鬼洗洗冤情。与丞相,是知心之jiāo,不为其他。”
与丞相,是知心之jiāo。那和他呢?和他为什么就得这样疏离!
“朕是因为……”兰崇琰咬牙道:“朕就是恶心,恶心你跟他!”
兰渐苏心说,兰崇琰还是这么孩子似的幼稚,当上皇上了还没点包容心。自己看着恶心的事情,也得来骂一骂。
兰渐苏道:“皇上要是恶心,不看便是。要是认为臣有伤风化,随时可以将臣处置。但臣总不能因你,失去一个知心的朋友。”
“兰渐苏!”兰崇琰眼角泛着红,“朕不许,朕不许你听到没有!朕不许你跟他再有往来,朕要你从此和他划清界限!”
兰渐苏看了看他,叹出一口气,说:“皇兄,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要再这般执拗,任性。”
久未听“皇兄”这二字,兰崇琰两眸忽起润意。但又想到兰渐苏如何都不愿跟沈评绿划清界限,眼神中的痛意,恨意,糅杂一起,愈发凝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语不发,大步离开书斋。
兰渐苏没说恭送皇上,还是什么送别皇上的客气话。他感到头疼,太阳xué直跳。那幅艳画,随意丢进藏画瓶里。
提笔要再记案情,兰渐苏有些记不下去。
他心想,兰崇琰把他囚在京城,为的或许就是和他吵架吧。
当帝王的,每天国事繁忙,憋坏了,总想跟谁吵一吵,以宣泄郁气。又不能随便和大臣吵架,这样有失身份,只得拿他当个吵架的工具人。因此便给了他这样一个职位。天子喧闹伤害爱卿,美其名曰——天喧伤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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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倭贼被大沣打得节节败退,退兵请和。兰崇琰不愿接受和解,下令军队乘胜追击。有种要反客为主,反过来吞掉南倭国的趋势。
沈评绿朝上三谏皇上接受和解,退兵。兰崇琰三次拒绝。
第四次进谏,沈评绿言词激烈,和兰崇琰当廷吵起来。兰崇琰大怒,下令,沈评绿廷杖二十。
沈评绿这位两朝元老,直谏敢言的大臣,生平第一次挨打。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被打。
宫廷刑罚中的棍杖,来得极重。一大棍子下去,一个身体娇弱点的女子便有可能直接昏倒。二十杖,他沈评绿一个大男人,被打完直接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