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祢……祢正平,你昨日没来,又未向博士请假,已是犯了学舍的规制。今天你又姗姗来迟,还不快去找博士疏解?”

  他这一番话倒不是为了郑平,只是为了声正词严,在郑平面前不落下风。

  ——刚才莫名慑于郑平行步而来的气势,竟心生怯意,主动退让。他既想不通透,又不肯承认刚才一瞬的惊惶,只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掩盖。

  郑平听到对方提到博士,懒得计较对方之前的小心思。

  他难得和气地道:“博士在何处?”

  学子听到郑平可以用“温和”来形容的语气,顿时惊恐地睁大眼,仿佛见到德高望重的博士穿女装跳舞一样骇然:

  “祢祢祢祢——”

  “胡士子,纵然你平日里从不说一句人话,倒也不用学幼猫叫唤。”

  刚才因为过于惊悚而结巴地说“祢祢祢(咪咪咪)”的学子:……

  不错,这才是他熟悉的祢衡。

  虽然被损了一通,学子反而放下心来。

  因为刚才受到的惊吓不浅,他不敢再和祢衡斗嘴,回了一句“在后堂书舍”,一边轻声嘀咕着“到底谁平日里不说人话”,一边“蹭蹭蹭”地跑远,仿佛生怕郑平追上去骂他。

  郑平独自赢了个寂寞,动身前往后堂。

  在半路中,他的步伐时大时小,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轻松越过各种无形障碍。

  祢衡走后,猫在树后的几人倾巢而出,疑惑地检查他们布下的陷阱。

  下一刻,廊道上传来几声惊呼。

  几个学子或挂着水草,浑身滴水;或脸上身上溅满了墨汁;或脑袋被鸟屎击中,脸色漆黑地坐在木墩上。

  几人互相对视,每个人眼中都喷着烈火:为什么祢衡刚才走过去没事?他今天走的到底是什么狗屎运?

  郑平感觉鼻尖微痒,心知那几个自作自受的学子定是在骂他。

  他抬手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脚踏入书舍。

  靠近里侧的一张书案上,一个长着倒三角形长须,看着格外有儒雅之气的中年士人正坐在书案后的单人席上,悬臂写字。

  由于他踏入的瞬间遮挡了门口的光线,中年士人抬头看向他的所在,见他前来,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

  亦没有学舍其他人的厌恶。

  想来这位就是覃绰等人口中的博士了。

  郑平尚不能确定这位博士对自己是真的没有恶感,还是秉持着君子之风,没有表现出分毫。

  在旁人露出明显恶意之前,郑平不吝于将对方往好处想。

  所以他上前一步,按士子之仪行了一礼。

  “刘博士。”

  刘博士见他所行之礼虽与旁人有少许细微的不同,但行云流水,并无任何轻忽之意,终究没说什么。

  他稳重地颔首,让郑平随意入座。

  郑平没有坐,将自己的来意如数告知。

  刘博士听完他的话,轻捋胡髯:“你前日遇见宵小一事,我已知晓。事急从权,虽未事先言明,却也无需纠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看‘告假册’?”

  “昨日既是告了假,哪怕事出有因,也该补上才是。”

  刘博士没有追问到底。他见郑平已经给了理由,并不深究真假,走到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一只用红绸系着的竹简,转身递给他。

  郑平双手接过,打开“告假册”,将今日请假与调整休沐的人一一记入心中,不动声色地取过旁边的羊毫,在册子上记下自己的名字,附上日期。

  随后,他将册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在房中誊完今日的书册,便告别刘博士,动身回返。

  他往孔融那送了一封口信,回了自己的宅邸。因为他有食用三餐的习惯,便让仆从给自己煮了晚餐——简单又清淡的四蔬汤饼,吃完后在院中踱步消食,继而吃了自己白天寻来并熬好的草药,临睡前抹了郭嘉送的活血化瘀膏,很快便睡得深沉。

  第二天,郑平在出门前接到县尉派人过来转达的消息。

  ——.一切依他所言。

  大约县尉信了他昨天说的“明日再过来叨扰”的话,深怕他真的过去,故而急不可耐地请示了曹操,同意他昨天提出的建议。

  郑平达成目的,平静地送退来人,吃完朝食去学舍誊书。

  郑平今日来得比较早,沿路上未见到几个学子。

  坐在二进门的覃掌学看到郑平到来,鼻孔里猛地喷出一股热气,别开视线,故作看不到他。

  郑平懒得去管一个厌恶自己的人心里是何想法,他径直去了书舍,发现刘博士坐在老位置,正捧着一只竹简查看。

  郑平视力极好,一眼便发现那只竹简上面写着的是他的字迹。

  他收回视线,平静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