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百年后,元陵闯入幽冥谷中。
他长着一副燕绥的面孔,眉梢入鬓,一双俊美的瑞凤眼,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薄薄的嘴唇启开,问她,你是何人?
他已经不再认识她了。
燕绥为她而死,她在幽冥谷中等了一百三十年。
她其实也不知道,再见到他,她会如何,就连等待,长久的时光让等待显得漫不经心。
可是元陵来了,燕绥却死了。
她在元陵身上,除了一张面庞,并未看到燕绥的影子。
他们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燕绥生于乱世,他很少跟人接触,永远清清冷冷,无懈可击的样子,其实他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他所有其他的表情,生气、无奈、悲伤、开心、怅然、所有的表情,都是因为她。
他到最后想要的,也不过就只有她罢了。
可是元陵不一样。
他的世界里有各式各样的人,他的生命里有这个繁华的世界,有战乱、有权谋,她不过只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她参与他的人生太少了,她甚至都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生来便是皇子,长于宫廷之中,自小便眼见各种纷争,在这些纷争里将自己活得冰冷坚硬,但纵使是面冷心硬,他也是个很有生气的人,他甚至会在她面前红了耳尖。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是两个人,元陵怎么会一开始就对她如此优待,就连她捉弄他,他也不置一词,尽力地对她好,处处护着她,那些所有毫无理由的信任、没有由来的情意,难道真的没有燕绥的影子吗?
他从头到尾,都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不过只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是为她而死的燕绥罢了。
她在那些相处的时光里,不停地寻找着,质疑着,因为他不是燕绥而难过着,因为他不记得她而孤独着。
她想护着元陵,他是她眼中,这个世界的唯一,如果没有他,那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什么也没有。
她在元陵身上看到一片赤诚,满腔情意,遮都遮不住,她能那样轻易地看懂他,可是燕绥是内敛的,永远神色淡淡,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是燕绥。
她甚至有时候会困惑,她爱的是燕绥,还是元陵。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他们是一个人。
不论是承诺的永不离弃,还是与他形影不离,愿意尽全力护着他,她只觉得她说的真挚并且诚恳,但是那些都是对燕绥的承诺,原来她自己都不明白,不是的,就算是元陵,她也是真的,想要与他永不分离。
昭九脑中思绪翻飞,情绪翻腾,待终于明白心中所想,回过神来,只见师父已经将锁魂灯放在了元陵的chuáng前。
师父神色淡淡看她一眼,道:“待我将锁魂灯里的地魂剥离开,你助我将地魂放入他的身体里,希望燕绥的这缕地魂能救他吧。”
昭九敛下心中情绪,点了点头。
只见师父手指翻飞,动作灵活,指尖凝力,而锁魂灯中的光亮已经大盛到快要爆开,昭九屏气凝视,见光亮于一瞬间爆开,而后渐渐飘向半空,光亮渐渐变得柔和,朦朦胧胧的一团柔光,轻轻飘摇在锁魂灯上方。
昭九鼻尖发酸,眼眶也酸的厉害,凝神屏气,微微颤抖的手冷静下来,与师父对视一眼,立马动作迅速地抬起手腕,将真气凝于指尖,助师父将那一团柔光往下压。
随着那团柔光慢慢覆上元陵身体,缓缓往里浸透,两百年的时光于此时像cháo水倒退般往回流淌,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刻浮于眼前,而这一次,昭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燕绥心里所想。
两百年前,有个昭云古国,已经历经数代,繁荣昌盛。
昭云国的王族都流淌着不死之血,不死不灭,王上于初始建国,励jīng图治,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昌盛。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皇上享受着万民朝拜,一代又一代,百姓随着时间的增长而繁衍生息更迭换代,但是王上还是那个王上,王上享受够了赞誉与敬仰,开始飘了。
他慢慢觉得,自己就是天地间的主宰,昭云王族就是天地之主,他们拥有着旁人无法拥有的永生。
活的太久,让他迷失了自我。
而在最后的年代里,他留给人们的形象,就是昏聩无能,毫无作为,从前的那些敬仰与崇拜,都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被磨得一gān二净。
他不明白,天道轮回,报应不慡,没有什么是永恒。
而在这混乱的年代里,民不聊生,朝堂混乱,王朝在这最高之处摇摇欲坠。
终于在昭九二十三岁那年,王朝开始崩塌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