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玄戈会死。
他不信。
正在此刻,异变突起。
屋顶飞檐处跃下一袭青衫,不知已在此处潜藏多久。一柄长剑轻描淡写地抹向皇帝脖颈,就要将他所有未完成的功业全部葬送在此。
一剑平淡而返璞归真,亦杀意凛然。
北洛木然了,头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想为玄戈挡下这一剑,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
不料这一剑去向横转,直削北洛天灵。
“咔嚓。”
骨骼断裂的声音。
掌印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北洛身侧,他轻轻一“咦”,似乎很奇怪未能将刺客毙命。他扔掉手中的半截胳膊,一双看似年老浑浊的眼珠冰凉地注视着那一袭青衣。
后者骤失一臂,立即果断地跃下楼台,仓皇逃去。
掌印太监没有继续追,因为北洛出声叫他留下。
“夏貂寺。”
北洛惊魂未定,下意识就叫了出来。
貂寺是对大太监的尊称,他身为内廷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自然当得起这个称呼。北洛见过他很多次,都是在玄戈身边。他只知道此人姓夏,对玄戈唯命是从,却不知此人根底。北洛武功还没恢复,可眼力仍在,知道那一手绝非易事。
前些日子传遍天下的武榜中,有一人名夏间尺,评语是“江湖半数潜龙死于此人之手”,传闻他的手段血腥无比,只是无人知道他的确实身份,北洛一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掌印太监缓缓转身,躬身行礼道:“小主子。”
北洛被这个不同寻常的称呼惊得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老奴只是个奴才。小主子有何吩咐?”掌印太监面目平和地笑道,笑容浮现出满脸的皱纹,每一道皱褶里似乎都填满了风霜。
那神情中竟有一丝慈祥。
北洛一愣,随即感受到臂膀上传来沉沉重量,他看向怀中的兄长,稳住心神问道:“玄戈出了什么事?”
“有一种说法,曰人睡如小死。”掌印太监平静道,“小主子不必担心,皇上只是睡去了。”
北洛见他应对自如,想是早有预料,因而猜测是玄戈先前吩咐过什么,不由心下稍安。玄戈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用一条命换一双眼,怎么想都亏得不行。
“他什么时候能醒?”
掌印太监摇头:“老奴不敢妄自猜测。”
北洛皱眉,又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掌印太监的目光中流露出暖意,太监,无论是地位多高的太监,都会因为畸人身份而有点愤世嫉俗的情绪,在深宫中冷眼观世观了一辈子的大太监破天荒地柔声说道:“陪着皇上便可。”
北洛背起玄戈,与掌印太监下楼。
掌印太监原先想叫人来帮忙,被北洛拒绝了。
他摇头,轻声而坚定地说道:“我背得动。”
肩上仿佛是天塌下来的重量,很沉,但他必须扛住。
走出一段路后,北洛忍不住回头望向夜幕中森然耸立的高大建筑,问道:“怀远阁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掌印太监手捧那刺客遗留下来的长剑,正跟在北洛身后,闻言便到:“老奴不知,老奴只知道皇上先前闲时便喜欢登楼,有时也会命人送酒上去,通常都是老奴亲自送的。皇上在里面也并不gān什么,似乎只是发呆。”
北洛于是也不细究,一路无话。
将兄长安置在寝宫,北洛没急着离去,他捧着玄戈的脸细细端详,眼神专注,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自言自语道:“自失明以来,我每日都反复回想你的模样,生怕有一天就会忘掉。我时常在想,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眼神是怎样的。会不会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已经在心里绕了无数个弯子。我自废经脉那日,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那般惊慌失措,有点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可又怕真见到你那副样子……”
北洛絮絮叨叨,一开始说了就刹不住脚,很多他未必会当面与玄戈说的话,都在此刻一股脑倒了出来。
“怎么我俩总是好了一个又倒一个?八字不合……不对,我们连八字都是一样的。”
北洛登时沉默了,他突然望见窗边蒙蒙的熹光,天将破晓,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最后低下头,与玄戈轻轻碰了下脸颊。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要快点醒过来……哥哥。”
走到外间,屋里只剩掌印太监一人,他心知北洛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思绪,便善解人意地没有让人来打扰。
北洛从他手上接过那把刺客留下的长剑,手指抚过模样古朴的剑身,冰凉沁骨,直到将手拿开,指尖上都残留着久久不散的寒气。
北洛回忆着方才那人的出招,羚羊挂角般的空灵剑势,却莫名叫他觉得不太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