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戈无奈道:“你别吓到人。”正说着,他已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把昏睡过去的北洛抱进怀里。
岚相被吓了一跳:“皇上!”
玄戈悄声道:“我没带护卫。”意思是只能由他自己来。
岚相道:“我带了。”
玄戈没理他,抱着人走了。
伙计低着头,眼看皇上抱着怀王离去,心想这二位的关系也没外界传言那般你死我活。
岚相则看着烂醉的羽林陷入沉思,皇上只带走怀王而把这个人留给他的意思,到底是丢入大牢,还是丢入大牢?
第6章
北洛醒转之时已至三更,他披衣起身,视线越过庭院空明的灯火、影影绰绰的群山般绵延的宫殿,最后落在广漠无垠的天空,满天星斗正静谧而安详地闪烁。
大醉之后,入眼即是苍茫,北洛恍惚生出隔世之感,觉得那些自来了天鹿城后就理不清的心事刹那间变得遥远了,不重要了。
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原本安静的殿内霎时人来人往,灯烛的暖光依次亮起,端着铜盆和各色洗具的宫女鱼贯而入,熏炉内的安神香被换成平日里惯用的奇楠沉香,新添上的炭火驱散了夜晚的最后一丝寒意。
北洛接过温热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直到看见内侍呈上醒酒汤和几样jīng致小点,才觉得自己饿了。
习惯是个奇妙的事物,他来到天鹿城不过月余,留宿皇宫的次数才寥寥几次,对此等排场竟愈发适应了。
以前随师父隐居山林,师父身边倒有个哑巴姑娘照顾他老人家的起居,不需北洛来孝敬,至于其他事则必须他亲力亲为。一家人住在简单的竹屋草堂中,虽无富贵,却也融睦。
许是想起昔日的情景,北洛面上闪过一丝笑意。
旁边端茶的宫女何等机灵,抿着嘴笑道:“殿下如此开怀,是想起了什么事?”
北洛也不防着她,坦然道:“想念终南翠色,还有山中亲友家人。”
那宫女却施一万福,先说一声“奴婢逾越”方继续道:“昨日皇上亲手将殿下抱入殿中,随后向奴婢等人一一吩咐叮嘱,事无巨细,生恐奴婢们服侍不周。那样子倒不像是个君王,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兄长。殿下自小流落宫外,却未受多少民间之苦,收养之家于殿下有养育之恩,陛下感激,奴婢等人也甚是欣喜。可到底这儿才是您的家,皇上才是您的家人。”
玄戈素来对下慈爱,怜贫恤贱,这宫里的人,自然都是偏向皇上的。
北洛敛眸不语,并非不悦她的言辞,只是分明有所触动却不知如何表明心迹,于是埋头吃着莲子羹,一对微红的耳尖却是让四面八方的侍者都瞧了个通透。
夜宵用罢,北洛望向一直安静伫立在侧的一位内侍:“玄……皇上呢?”
内侍躬身,未见他如何思索,便已恭敬回道:“这会儿才过子时三刻,皇上约莫还在御书房。”
北洛眉心微蹙,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此前的无数时日里,玄戈都批折到深夜才歇。上朝是在卯时正刻,中间能休息多久?
如此一想,却是坐不住了,北洛起身就要出门。内侍被唬了一跳,外面风凉,忙唤人拿来披风,却被北洛推开不要。
他拒了披风和众人的跟随,只要了一盏灯,快步没入灯火阑珊的夜色中。
夜幕深沉,宫内阒寂无声,偶有巡夜的侍卫路过,许是早有吩咐,只远远站住行礼,未有上前打扰的。北洛也乐得自在,一路畅行无阻地穿过道道禁门。
到了御书房附近,却没见有随侍在玄戈身侧的侍卫和宫女太监,再走进一看,屋里分明是黑着的。于是北洛来到值守的屋子,敲门询问里面的人。
那值守的人没料到是怀王亲至,愣了一会方才答道:“皇上今日疲倦,已回去歇息了。殿下若有要事……”
他没能说完,北洛却已走远了。
听见玄戈已睡,北洛本想离开皇宫,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转了个方向。
绕过秀致叠翠、藤萝掩映的假山,步上一条隐在山石中的小径,北洛直走近道穿过大半个御花园,待能听见石隙中水流潺潺,看见前方隐有微光粼粼,便知不远了。
北洛停下脚步,举目望去,果然远远看见玄戈背对他伫立在亭中。他忽得自嘲起来,想自己平日避他不及,这会儿竟无缘无故非要见他一面,正转身欲走,却见玄戈似心有所感,回头望来。
“北洛。”
平平淡淡的一声轻唤,却凝住北洛刚刚迈出的步子。
这是走不了了。
玄戈缓步走出亭子,刹那间落了一身月光。
他应该是歇过一回了,身上只披着中衣,没有戴冠,长发披散下来,在颈后松松一束。这模样北洛瞧着新奇,竟觉得是第一回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