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他都未被那个人放在眼里。
这一剑已彻底击败他的意志、他必死的觉悟和信念。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惊天一剑之下。
这样的yīn影直到那个人死去才开始消退。
方思魏究竟如何才成为大宗师,连他自己都只是隐隐知晓,这也许和大魏未尽的气数有关。
玄戈并不清楚这些旧事,他的祖父、大明开国皇帝何许人也,一生丰功伟绩无数,又怎会把一剑吓趴一个书生的故事拿来与儿孙说道,哪怕这个书生是魏朝国师。
但是玄戈猜的出来,方思魏成为大宗师与魏国未尽的气数有关,因为他的祖父刚一驾崩,就猝闻方思魏横空出世的消息。
从方继学改名为方思魏的那一刻起,他就同时接过了魏国气数。
那是一国之国运。
“朕今日来见你,就是想知道这一切究竟值不值。”
这是三代人纠缠的因果,有人为之死去,有人将要为之死去。
如果说玄戈祖父是方思魏一生的yīn影,那方思魏就是玄戈的yīn影,亦是大明王朝的yīn影。玄戈从幼时起就知晓,有一个大宗师想要他们父子的命,而父皇身边的这么多人里,没有谁可以保护他。
玄戈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一个机会,驱散这片yīn影的机会。他想知道,他付出这么多代价换来的机会,究竟值不值?
或者说,方思魏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他花费多年来铲除的敌人?
值不值?
同样的问题落进另一人耳中,方思魏慨然太息:“魏皇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亦以国士之礼报之。”
语罢便站了起来,袖袍鼓动,酝酿雷霆一击。
玄戈站直身体,眼眸微阖,面色也恢复了平静。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太监走出来,站到玄戈身后。
方思魏不屑道:“这位公公武功不凡,该有一品上的境界了。可你若以为凭他就能挡住我,是小看天下宗师了。”
“不,朕是让他离开。”玄戈微笑道。这个身负一品武功的太监对玄戈行了一礼,果然走出这间屋子。
屋外风雨大作。
掌印太监出门,与怀抱天鹿剑的秉笔太监相视一笑。
屋内。
玄戈平静乃至于冷漠地看着方思魏,右手微抬作出握剑的姿势。
风止。
雨滞。
铺天雨滴悬停空中,似时间凝固。
然而有人却在这时动了。
一道剑光自秉笔太监怀里迅疾而出,落于玄戈的右手,千万雨滴追随而至,如千万剑来。
玄戈手握天鹿剑,挟漫天风雨,以宗师之力,直刺方思魏!
天下第五位宗师,原来就藏在皇宫里!
方思魏到底也是大宗师,骤然得知此事时仅惊异一刹,迅疾伸出两指夹住这道惊天白虹,下一秒,两人身形一闪而逝。
仅是眨眼片刻,两人再次出现在雨幕中,玄戈持剑而立,剑刃雪白光洁,似乎从未出剑。
唯有他的白衣,被bào雨冲去大量血色,却仍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红。
宗师之间的生死相较毫无任何花哨招式,胜负一瞬即分!
“原来如此”方思魏叹息道,他此刻已意识到玄戈是用己身做饵,诱他上钩,“寒山早就劝过我,可我想既然碰到这难得的机会,怎么都不能错过。先皇多疑,故不肯重用寒山先生,这确实是他最大的败笔。然而我输了,你也未必赢。”
寒山。
玄戈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个被魏主所疑,黯然归田的谋士,此前与曲寒亭并称大魏的文武双绝。
有一段话曾在大魏亡国之际广为流传,是方思魏的随从记下的国师与寒山先生对话录。
“傍晚,先生与寒山谈,言国亡则吾辈将何作为?先生曰:上则杀身成仁,为节义死而谢君恩,下则削发空门,以诗味禅理了此余生。寒山则谓,国亡之后不必死,而有二事可为:其小道,则以武力图复国;其大道,则以绝大之魄力,留我大魏气数,存我大魏风骨,则魏之形虽亡,而jīng神永存矣。”
那个说要杀身成仁或是遁入空门的人一开始选了大道,随后走了小道;那个说还有二事可为的寒山难道会就此遁迹山林,以诗味禅理了此余生吗?
玄戈不信。
尤其是方思魏临死前还说了一句。
“我输了,你也未必赢。”
然而玄戈不惧,从权势到武力,他皆已位于人间巅峰,他不信这世上还有谁可以威胁到他。
“寒山竟然没死,的确出乎朕的预料。”玄戈淡然道,似乎不认为一个人的生死就能改变大局。寒山之前救不了亡魏,难道此刻就救得了吗。
方思魏不答,或许他此刻已经没有回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