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徐阁老肃然道:“殿下应该知道,这个消息被证实有何后果。”

  北洛这时却洒然一笑:“多谢大人关心。北洛当日所言皆是字字真心。”

  当日,自然指文澜阁那日。徐阁老一笑,心中怜爱之意顿起,他见过太多所谓才俊,大多文不胜质,或是质不及文,唯有眼前这人,纵然褪去皇室宗亲的光环,也是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一直到北洛走后,徐阁老仍立在原地,依旧双手插袖。他自言自语道:“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世人误会了千年逍遥游的真谛。需知想逍遥,便可得逍遥,是真逍遥。”

  岚相走入自家府邸,然后忽然脚步一顿,对坐在前院的那个不请自来的人没好气道:“我这可不是皇宫,仔细暗卫的弩箭不长眼睛把殿下当贼人she成刺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连这点道理也不懂?”

  “话虽如此,可你这也不是什么龙潭虎xué吧?”北洛笑道,“我这不是好好地进来了。”

  岚相冷笑着坐到北洛对面:“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北洛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然而他还没开口,就见岚相神情微妙,不由先声问道:“你怎么了?”

  岚相:“……无事。”

  问不出口。

  这叫他怎么问得出口?

  北洛狐疑地看他两眼,见岚相状似要恼,这才收回视线。府中下人恰在这时奉来茶盏,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北洛端起茶盏在手,一边问道:“你认识王品吗,使枪的那个?”

  岚相神色蓦然冷厉:“你见过他?”

  北洛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早想和你说了,但不是找不到你的人,就是我被一些事绊住了,一直寻不到空。我见他的武功路数,应该是枪圣一脉的。”

  岚相默然片刻,才轻轻道:“若非同名同姓之人,便曾经是我师叔。”

  北洛好奇:“曾经?”

  “看样子羽林没和你说过。”岚相低头呷了一口茶,借这个动作敛眸掩去眼中一片冷光,“我杀了我师父。”

  北洛吃了一惊,不禁脱口而出:“为何?”

  岚相平静道:“那是皇上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师父要杀他,我便杀了师父。”

  他看向北洛,眼中有一丝玩味的嘲讽:“你想知道详情?”

  北洛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是何时遇见他的,但显然他还不想见我。”岚相淡然道,神情漠漠,“如果我将来还有出枪的机会,那一定是分出生死的时刻。”

  言罢,他端起茶,送客,却在北洛临走前又加了句:“最近城里的风向不对,你安分些,别被人捉住把柄。”

  按说以他一个臣子的身份,对身为并肩王的北洛说这话极其不敬,然而北洛听出岚相话中的拳拳关切之意,未有丝毫不满。

  只是北洛并未领情,他本已走至中门前,闻言便转过身,眸中一片孤傲清光。

  “树欲静而风不止,花有意则水无情。我若安分了,难道那些风言风语就会自己停下?”

  岚相皱眉,蓦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北洛没有回答,他微微侧过脸,偏开视线:“我今岂是轻生者?只为从前死过来。”

  岚相怔然,一时忘记详解北洛话中深意,只喃喃道:“这句话,皇上曾经也说过。”

  北洛来了兴趣,因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北洛一愣,随即轻笑出声,转身迈过中门,消失在岚相的视线中。

  岚相的府邸虽然幽静,却仍位于天鹿城的繁华处,走了几步就撞见川流不息的人群。

  偶有认出他的人投来混合着敬畏和警惕的目光。

  北洛神色如常,轻声自语道:“都道人言可畏,我偏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岚相别了北洛后先去了一趟锦衣卫的衙门,直到huáng昏时分才进宫。

  正是chūn花谢过,夏虫聒噪之时,地面青砖在渐暗的天色中尤蒸腾着暑气。

  天地尚有四时轮转,万物亦有兴衰荣枯。然而不论人间晚晴残照,抑或皓月当空万里,皇宫的朱墙huáng瓦却始终巍峨伫立,似将万古如一。

  无怪每日太和殿前千人伏拜,称颂皇上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似乎是个寒暑不侵的地方,无论外头多么酷暑难耐,一迈入檐下就能瞬间凉静下来。屋内长烛微摇,伴随着壮烈的夕阳,给桌上奏折案卷都抹上金色的辉光。

  仿佛一切安稳如昨。

  玄戈刚要说什么,视线忽然停在岚相脸上,问道:“你想说什么?”

  岚相:“……”

  问不出口。

  更加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