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他不在宫里长大,对这等宫闱间流传的秘事所知甚少,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玄戈轻描淡写道:“后来?后来魏皇找了个由头把他杀了。”
北洛一怔,微讽道:“欺君倒确是个死罪,只是这般作法仍让人觉得苛刻寡恩。”
玄戈摇头道:“换做是我,我也会杀。只是并非出于被愚之事。”
北洛恍然,点头道:“是了,只观天时不事经营,朝廷要这种人何用?”
他随即继续道:“生死兴亡乃天地时序,既然世间万物终归于死,又何必仰赖天时?或许连苍天都不愿意人相信祂,祂只愿人与死亡对抗到底。”
玄戈闻言,转头看向他弟弟。北洛今日仍穿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衣,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白金镶玉龙纹腰带,此刻骑在马上,身姿笔挺,顾盼神飞,一派英姿勃发之状。
玄戈最是欢喜他这般模样,当即扯过缰绳,让两骑靠近了些。离得近了,才注意到北洛鬓角有几缕碎发被风chuī得倒贴在脸上,玄戈有心替他将发丝理好,却见北洛身子一晃,躲开了他的手。
两人都是一愣。
北洛旋即反应过来,又羞又恼,低头对身下的骏马咬牙切齿道:“小黑!”
小黑敷衍似的叫了一声,仍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它不乐意与其他马靠的太近,哪管马上骑着的人是何等身份。
玄戈无奈,莞尔道:“罢了。”
北洛面上薄红未退,余恼未消,手中鞭子一扬便一马当先跑去前头。玄戈在原地等了等,亦策马跟了上去。
天高云淡,金色的晖光落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顷刻闪耀出一片连绵的白焰,恍如烈火燎原。天地间一片金白,唯当中一点黑骑的身影灵动着,跃然着,踏过白色火海,卓卓向远处奔去。
追上前面那骑,玄戈在他身后笑道:
“白麟是假的,不过这里曾出现过白鹿的事是真的。”
北洛回头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看见白鹿的那人是我们家先祖,可惜没等他搭弓she箭,那鹿就跑没影了。”
北洛笑道:“也不尽然。”
没等玄戈询问,他便回身扬鞭指着天鹿城的方向:“你看我们王家,最后不是得鹿了吗。”
视野尽头的天鹿城只是渺渺然一个点。
那是天底下最繁华的都城。
玄戈一愣,大笑起来。他自幼沉稳,不露喜愠之色,极少能见他这般少年意气张扬的时候。
身为天下权势最盛的年轻帝王,是该有这般大笑的底气。
北洛停下马看他,眸中一抹渺远而迷离的神思缓缓飘散,近乎痴了。
他从西北归京,一路经过大大小小的城池郡县无数,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某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从地方改制、革税清漕再到张翰林在天鹿城一鸣惊人,数子连珠,隐隐勾勒出王朝未来几十年的锦绣图画,再想到其中妙手成天然的执棋之人是他的亲生兄长,由不得他不为之叹服神往。
可笑过之后,他却又听兄长轻声道了句:“憾我未生chūn秋时。”
没待北洛如何反应,他便望向远处的天际,天色尚亮,然而西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抹上一缕极淡的玫红。
“不早了,回程吧。”
北洛策马来到他身侧,平静道:“虽成不了chūn秋一举定国的霸业,然而兴王政于衰废之末,亦是无上功德。”
玄戈笑着看他一眼,柔声道:“你一直是最懂我的。”
回程时并未刻意赶路,放任两匹骏马随它们自己的心意一路小跑。
等见到禁卫军的营帐时,天空已是一半深蓝,另一半仍沐浴着的霞光。他们的肩上是风,头顶则是深邃的群星。明净如洗的夜空上,星光寒冷而悠远。
禁卫军的营帐已燃起火把,一队骑卒立即迎了上来。
皇上要陪弟弟骑马,宫内禁军自然早早就来此布防,整个获麟原的防卫似松而实紧,确保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两位贵人游玩的兴致。
回宫之后,有侍卫上前牵走二人的马,带去宫内的厩房。
玄戈那匹枣红马趁此机会便想去蹭小黑的脖颈,被后者一撅蹄子吓得跑开,连带着周围伺候马的宫人都一阵手忙脚乱。
玄戈指着北洛那匹黑马道:“像你。”
北洛白了他一眼。
夜幕深沉,北洛跟着玄戈一路漫步,原想他哥今日陪他骑了一天的马,晚上就大发良心继续陪他哥在宫里过夜,没想玄戈竟一路走到平日办公的地方来了。瞧着远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不知有多少奏折要赶。
可怜皇帝这时候还得处理政务,北洛心中升起几丝不痛不痒的同情,一时顿觉没趣,转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