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没料皇上竟如此心细入微,他沉吟片刻,躬身道:“殿下这是心气虚而生火,卑职知晓如何用药了。”
玄戈又问:“他的眼睛还是没法子治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起此事了,玄戈不在乎弟弟的武功是否能恢复,大明朝廷高手如云,善冲锋陷阵的猛将不知凡几,着实不必怀王殿下以千金之躯亲临沙场,一品武功再难得,没了便没了,可那双眼睛是玄戈心底永远的隐痛。
“这……”太医欲言又止,殿下自毁眼脉,别说是他,就是将天下名医皆网罗至此都无人敢说可以一治,可他又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将这句“不能”说出来。
玄戈却已知道他的意思,闭上眼轻轻道:“也罢,此番辛苦你了。”
“卑职不敢妄言辛苦。”太医赶紧磕头叩谢,抬头见皇上的身影已经在屏风后一闪而逝,这才躬身后退,缓步出了屋子。
玄戈回到里屋,却见他弟弟就站在屏风后面,他今日并未以布蒙眼,双眼半阖,唯见一抹幽深的瞳色在纤长的睫翼中隐现。
北洛这时突兀开口道:“说来可笑,我竟梦见你死了。”
先前之事顿时了然,玄戈轻声而坚定地说道:“哥哥就在这里。”
北洛笑了一声,道:“所以我梦醒之后就觉得荒唐,这世上还有谁能杀你?只怕李太一再来一次,也是他留下命来。”
一语之中杀气毕现。
显然北洛自听完康国公一席话后,对这位世人眼中最与世无争的一位大宗师怒气极大。
若李太一当真想不开又回到大明故国,玄戈自然不介意为当年的事讨个公道。然而这不过是一条人命的小事,他不欲弟弟为此劳心,需知养生先养气,养气先养心,动气伤身,于是笑着想把此事轻轻带过。
然而北洛却不领这个情。
“若说费心,我哪比得上你。无需为我寻医问药了,若筋脉破碎都能医好,我当日也不必寻这条死路,何况是我求仁得仁,你又何必跟着我作茧自缚?”也不知方才将他哥与太医的对话听见了多少。
玄戈皱眉,未及反驳,他弟弟的下一句已至。
“决胜千里外,运筹帷幄中。”
北洛平静道:“我是个瞎子又怎样?照样能助你扫清天下。”
这日未及平明,诸朝臣皆在宫外等候朝会的钟鼓声。大臣们依着各自的小团体三三两两地站着,或谈笑或私语,直到第一位大臣瞥见一架马车里下来一个未着官袍的年轻人,赶忙拉了拉身边同僚的袖子,两人一起噤声。
沉默在宫门外的这一方窄地中渐次蔓延,转眼众声俱静。
面对这一位有些日子未出现在皇城的年轻人,群臣噤若寒蝉,满朝朱紫朝服尽给一袭白衣让路。
“岚相大人。”此处的管事太监笑着脸道,“您这可是来早了,就是皇上此刻还未从寝宫出来。”
岚相冷淡地回应道:“无妨,我可以去内廷候着。”
京都卫掌斥候享朝廷正一品大员待遇,实际却不入官阶品秩,自然无需参加朝会,倒是朝臣们知道今日御书房内的小朝会定是开不起来了。
“自然。大人请——”
厚重宫门打开,任这一袭白衣进入,又再次合上。
未闻朝会钟鼓即开宫门,这不合礼制,然而宫内宫外的群臣百吏又有谁会在乎?
北洛闭着眼,独坐太岁山颠。
他先前喜水,尤爱cháo鸣湖畔两亭,坐看平湖万顷;如今喜山,宫内太岁山虽无泰山五岳之雄伟,亦可登高临风。
风chuī众窍,泠泠有声。
正坐着,只听一人走近,禀告道:“殿下,岚相大人登山来了。”
北洛一笑,吩咐道:“多备一盏茶。”
片刻后,北洛听到一阵刻意踩出的脚步声,唇角微微翘了翘,待脚步声在身前停住,才笑道:“久不见你,今儿如何有空来了?”
岚相在他对面坐下,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到他耳里:“来早了,听说你在这里,顺路过来看看。”
北洛促狭笑道:“不去城外躲着了?”
“躲不开的事,何必再躲。”
此言似乎话中有话。
然而没待北洛说什么,岚相已经夺过他手中的茶盏来。
“茶叶性温凉,以殿下如今的身体,本就不可多喝,何况是凉茶。”岚相将手中茶盏递给侍者,“去换一盏热的。”
紧接着又转向北洛:“只可喝半杯。”
北洛呆愣了半晌,终于笑着抱怨道:“我原先以为玄戈已经烦人得像个老妈子了,没想你竟胜过他十倍。”
岚相神色如常地回应道:“殿下现今保重身体才是要事。”
“我先前与你说我师父的事,确实存了几分私心。”岚相转回前言,继续道,“可我没想到你做了比我更艰难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