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戈手里则握着一串佛珠,由代表无量功德的菩提子制成,经上百名高僧念经加持,久沐禅音,自有一股佛门真意。此为普陀寺在同一天进贡给宫中的礼物。
巡按御史站在阶下,他们方才已述职完毕,这会要禀报的则涉及天家私事。
“武当山希望能给殿下打九九八十一天的周天大醮祈福。普陀山亦提出要做一场法会,由寺内所有高僧一同主持,为殿下做祷。”
武当,道门执牛耳者;普陀,天下第一名刹。寻常人能到这两个地方参拜一下,沾些福气功德便已是平生难得的幸事,而让这两个道佛领袖为其主持祈福盛会,是历朝天子也不曾享有的待遇。
帝王却露出冷笑:“他们平日不是对着gān,便是争先恐后,生怕慢人一步,这天下道统的气运就会落到对方手里。这会儿倒是有默契得很。”
其中一位巡按御史听出皇上心情不佳,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早有心直口快的同僚继续道:“武当和普陀皆有意收殿下为俗家弟子,武当山还邀殿下上山清修数月,普陀则……”
巡按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细如蚊吟难辨其辞,委实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玄戈冷笑道:“北洛去年游历江湖时曾过普陀而不入,倒是去武当山见了见真武大帝像。朕原以为普陀寺不至于如此小心眼,如今看来是高看他们了。西域佛门双修之法?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的脸色已yīn沉到可怕。
“他们道统之争却要拿朕的弟弟当一个筹码。”玄戈冷冷地将那串佛珠扔回桌上,正砸在玉如意上面,“以为这样便能讨朕欢心了吗?”
巡按们面面相觑,他们先前确实以为此事能大大取悦皇上,才会选择在此刻上奏。
本朝虽不礼神佛,甚至在立国之初发生过一次辟佛运动,然而武当、普陀千年积蕴,历经天下沉浮,岂是说式微便能式微的?只是他们若想获得天下道统的资格,就须有朝廷的认可,辅佐帝王,大隐于朝,和光同尘,以入世修出世。
历朝历代的国师哪个不是道门抑或释门中的佼佼者?
前朝方思魏以一介书生入主钦天监任国师一职本就是异数,不想明朝前后三代皇帝的作法更为不群,竟皆对此不予理会,本朝先帝太祖就曾说过,“朝廷是要人来gān事的,不是他们耍嘴皮子的道场”,尤其前朝就有皇帝因连续三日服用方士进献的丹药而bào毙的例子,让当今朝廷更为警惕。
美人祸国,明眼人都知是无稽之谈,方士祸国,这可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摆在那的前车之鉴。
正因钦天监的国师一职始终空缺,而历代谁任这个职就能压对方一头,所以双方皆卯足了劲投今上所好,这便是此次争先抢着为怀王殿下祈福的由来。
然而无论理由如何,能被武当和普陀同时办这场祈福法会,毕竟是天大的幸运,即便是帝王也没有理由代弟弟拒绝。
“皇上。”一个巡按出列,上奏道,“臣以为,祈福的事不妨先答应了,至于收殿下为俗家弟子一事则拖个三年五载亦无妨,万不可直接回绝。普陀、武当不仅关系天下道统,亦牵涉到武林众人。虽说侠以武犯禁,可江湖亦是天下的江湖,江湖人更是皇上的子民。江湖的血已经流得足够,该到安抚他们的时候了。”
玄戈没有说话。
堂下站着的多位巡按不知道,山巅上不仰天而俯画地的诸位佛道高人也不知道,帝王此刻看中的却是最遭人弃如敝履的“心诚”二字。
他又何尝不知这确乎是最妥帖的处理办法,于国有利无害。可他如何可以忍受这帮修道之人表面庄严宝相、仙家风光,背地里却蝇营狗苟、争权夺利,甚至将手伸到他弟弟身上?
最终,帝王轻轻道:“此事关于北洛,朕会先问过他的意见。”
待巡按们伏地行礼告退,帝王负手于后,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甲。”
没有任何回应。
玄戈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去将此事告知北洛,顺便给他念一念那封信上的内容。”
甲悄然离去,方才萦绕在屋子内的血腥味终于逐渐转淡。显然是刚刚杀完人赶过来的。
皇宫这几日,每天都在死人。这些人因何而死?这世道的人命贱如蝼蚁,纵然有福运遇到个仁慈些的主子,也难逃轻贱的命,活着的人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谁敢深究。
察觉殿内众人的局促,玄戈的眼睛冷冷扫过他们:“朕以为这座宫里发生的事情就该止步于宫中,诸位觉得呢?”
说罢也不理会诸人的跪拜,径自走出此殿。
北洛不知何时多了个午睡的习惯。今日午觉方罢,北洛带着一丝未驱散的倦意坐起身,任由侍女纤细的双手给他整理衣裳。侍女抬眸看着殿下略显消瘦却依旧俊秀的侧脸,悄声提醒说府上来了个宫里的人,北洛阖着双眼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