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正是天寒未雪的时节,天鹿城里人人都换上了新制的冬衣,只消去京城主gān的长安道上一观,各色锦缎貂裘,琳琅满目。官宦小姐们捧着jīng致的手炉,攀比谁手上的雕纹更新俊、质地更考究。
“又到了能冻死人的时节。”
身穿锦袍的老人双手揣进袖子,站在皇宫雕饰富丽的廊下,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句。
老人自然不可能会冻死,连曾经教过当今圣上的太傅都是这位的学生,这份全天下独一份的隆恩圣眷,多半到死还会继续荫庇后人数代之久,但这份心系黎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心绪,倒确实不失为肱骨重臣,也无愧皇上如此厚爱。
岚相心中闪过这几个不痛不痒的念头,并未接话。
对方不说话,老人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呵呵笑道:“岚相大人进去吧,皇上就在里面。”
“外头风凉,徐大人细心身体。”岚相留下一句关切,转身继续沿长廊而行。
老人并不挪步,而是慢慢仰起头,嗓音沙哑道:“老臣还想再看看这天到底何时会下雪。”
岚相走入屋子,解下狐裘披风递给一旁随侍的宫人。他绕过屏风,见玄戈一手托着腮,正一枚枚地从棋盘上拾起棋子。
岚相瞥了一眼棋盘上黑白jiāo错的乱局,知道皇上方才多半在与徐阁老的手谈中输了。
玄戈察觉了他的眼神,凉凉道:“你看什么?徐阁老年事已高,愈发像个老顽童了,他若想悔棋,朕难道还能小心眼地说个‘不’字?”
岚相哑然失笑。
玄戈收拾好棋盘,见岚相还站着不动,便侧了侧头:“过来,陪朕下一局。”
岚相依言坐下,执起一枚黑子,落在边角的星位上,一边禀报道:“属下已修书一封请吴先生回宫。”
玄戈亦落下一枚白子,闻言眯起眼,轻声责怪道:“多事。”
岚相不为所动:“事关皇上安危,恕属下擅自做主。”
玄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还有什么擅自做主的事情,一并说了吧。”
“武榜的幕后主持人,属下已经派人在查了,但还没有结果。只知道那是从辽东传来的,但耶律燕回信说辽国王庭无人对此知情。”
“耶律燕在辽国快站稳脚跟了,这反而不是个好事。”玄戈云淡风轻道,一边落子截断黑棋的一处气眼,“让那边的棋子动一动,给他找点事做。”
岚相领命,很快犹豫道:“武榜……”
“不用你操心。朕知道是谁主持的。”玄戈边说边蹙眉,“专心点,你快输了。”
第38章
天鹿城或许是天下最繁华的城池,为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号称人口百万,屋舍园林鳞次栉比,美轮美奂。然而要论城墙的宏伟壮观,当数西北边关的数座巍峨军城。
一座座军城如巨人沉默屹立,戍卫西北国门,千秋如此,代代皆然。
这里永远不闻别地的靡靡之音,连月色都不似别处那般柔情婉约,唯有狂风作槌,沙石为鼓,烽火láng烟连胡月,一寸土壤一寸血。
西北雄城不少,西凉城或许不是其中最险峻高大的,但绝对是最紧要的一处战略要地。
西凉城以北的北方防线如犬牙参差,烽燧碉堡jiāo错林立,更有辟邪军常年驻扎,早年有守将拍着胸脯保证,即便西胡想硬啃这处地方,也能叫他们崩落一嘴牙齿,“来五十万,便被我们吃下五十万!”
前夜落了一场雪,翌日巡骑出营,唯见平沙千里雪,倒是难得的素净。
今日早些时候,雁回关内戍堡的骑兵得了一标斥候的情报,出关恰好截住一股西胡的骑兵,双方相互冲刺了两个来回,西胡骑兵便丢下千余具尸体向北奔逃。雁回关的骑兵统领求功心切,不顾副手的劝告,衔尾追击三十余里,待发觉不对时,已中了胡人的埋伏。
原先溃逃的胡人骑兵顷刻掉头转向,挽弓冲刺,与伏兵合围雁回关的骑兵。
螳螂捕蝉。
作为蝉的雁回关骑兵这时却不避锋芒,悍然提枪冲锋,与敌军对撞。
等胡人心道不妙时,一只奔袭千里的大明骑军作为huáng雀绕后登场。
一场连环计、套中套。小小一座雁回关,竟在短短数个时辰内僵留了明胡双方共二十万兵力。
到目前为止,似乎是胡人魔高一尺,大明道高一丈。
可huáng雀在后,焉知不会有弹弓在侧。
一场雪后,西凉城的城头亦被覆上一层晶莹的白,如老将白首心犹赤,一身事征战,功归天下人。
西北都护府就坐落于西凉城内。
都护府大堂内如今挂满了各色形势图,中间更是摆了一个巨大沙盘,大漠山川、烽燧城墙,甚至草木石沙都一一备具,细节纤毫毕现,每一寸都是无数斥候探子用命换来的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