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变成了释然和轻松。
晏阑状若不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说:“我睡醒了,继续聊会儿。”
何浩明偏着头看向晏阑,说:“这次聊什么?老葛还是痦子?”
“都不聊。”晏阑顿了顿,“聊聊你这个文身。”
“没什么可聊的。”何浩明的语气冷了下来。
晏阑从卷宗里拎出一张纸,读道:“沧龙,中生代海洋中最大的顶级掠食者,生活于白垩纪的马斯特里赫特阶的海洋中,分布于世界各地。群肉食性海生爬行动物,拥有巨大的头部、qiáng壮的颚与尖锐的牙齿,外形类似具有鳍状肢的鳄鱼。”
何浩明明显感到十分意外。
“确实挺少见的。”晏阑把纸放到一旁,“不过我见过一个同样的。”
何浩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痦子那个是四不像!”
“我没说他,我说的是方宗宇。”
何浩明的瞳孔迅速收缩,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晏阑又翻了一下卷宗,从里面捏出一份档案,不带任何语气地读了出来:“方宗宇,男,霁州省俞江市俞宁县人,七年前因为抢劫杀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行刑时40岁。”
晏阑看何浩明不说话,于是接着说道:“你也是俞宁县人,跟这个方宗宇还是同村,年纪又相当,应该对他有印象吧?被他残忍杀害的那个女生叫做唐倩倩,当时23岁,是平科大的高材生。她腹部被捅了六刀,身体里一半的血都流没了,她拼劲最后一口力气用指甲在身上划出了一个图案,就是那个图案帮助我们抓住了方宗宇,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图案对吧?”
何浩明的后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像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皮筋,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晏阑加快了语速:“我当年刚好参与了这个案子的侦办,我记得我问过方宗宇后不后悔,他说他只后悔去做了文身,如果没有那个文身,他根本不会被警方抓到。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过看这个情况,就算他说过你也不记得了,不然你也不会跟他一样栽在了文身上。你们俩应该关系不错,他那个文身在左肩上,正常情况下是看不到的。”
“右肩!”何浩明脱口而出,“他的文身在右肩上!”
“成了!”在旁边观察室里的林欢拍了一下手,“老大就是老大!太牛了!”
苏行坐在角落里,看着晏阑每一步都jīng准地踩在了何浩明的痛点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会不会也这么对待我?
苏行猛地摇了下头,这是真的胡思乱想了。
审讯室里,晏阑平静地看向何浩明,说:“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就聊聊方宗宇吧。”
何浩明的肩膀骤然松弛了下来,他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问:“能给根儿烟吗?”
晏阑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扔给他,接着说道:“好久没听到方宗宇这个名字了吧?要说他也是命不好,作案的时候正好是chūn节前,社会影响恶劣,又因为死者家属都是知识分子,充分利用了舆论的力量。他大概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连死缓都没有,给他了个立即执行。”
何浩明深深吸了一口烟:“他……走的时候什么样?”
“没痛苦。”晏阑平静地回答。
何浩明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文身,低喃道:“那就好。”
林欢看着何浩明神情的变化,自言自语道:“这何浩明和方宗宇不会有事吧?”
“不是。”苏行说,“他们是亲人。”
“亲人?”林欢转过身看向苏行,“你怎么知道?”
苏行用手指了一下单面玻璃,并没有回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种表情,何浩明就是在怀念亲人。
林欢顺着苏行手指的方向看去,何浩明已经开始jiāo代了:“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病死了,我妈在何家村过不下去,就带着我回了娘家。嫁出去的女儿带着外姓儿子跑回娘家,方家村的人也容不下我们。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好,为了补贴家用,我妈经常半夜上山去挖野菜,然后挑着担子去集上卖。后来有一天,她在下山途中被毒蛇咬伤,撑着回到家没多久就咽气了。我就成了孤儿,还是一个外姓的孤儿,方家村里没人愿意搭理我,只有宗宇哥对我好。他在方叔叔面前跪了一天一夜,之后方家的饭桌上就有了我一副碗筷。我勉qiáng读到初中毕业就跟着宗宇哥出来打工挣钱。他一直跟我说他是给别人开车,但我其实知道他在gān什么。我不觉得有什么错,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弱肉qiáng食,自己不qiáng就别怪别人欺负你。”
晏阑问:“他在gān什么?”
“给大老板卖命。”何浩明冷笑了一下,“那些眼高于顶的上等人看不起我们,但还得用我们。宗宇哥不知道怎么搭上了关系,完成一单生意能拿好几万。那时候的好几万,相当于现在的几十万,谁能不心动?我就求着宗宇哥带我一起gān,他死活不同意,跟我大吵了一架,我气得直接走了。大概一年之后吧,他找到了我,我们俩聊了一次,我答应他好好工作挣钱,他也答应我不去做那些太危险的事情。那时我发现了宗宇哥后背的文身,他告诉我他认识了一个姑娘,是个文身师,这个图案是那个姑娘给他文的。我以为他要金盆洗手准备成家了,结果他说,gān了他这一行是不可能成家的。想想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成了家反而是累赘。没过多久他就说接了一个大活,事成之后要离开平潞一段时间,然后给了我三十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