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将手中茶盏,连同底托一并丢了出去,茶汤四溅,在地上蒸腾起袅袅热气。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月华受教了。”
太皇太后笑得愈加欣慰:“这场皇后保卫战中,你是主帅,常家是兵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同样,你若是孤军奋战,任你再大本事,被群起而攻之,覆没也只是迟早。你进宫,为的是自己扬眉吐气,但是,你想要一生喜乐安平,荣华富贵,常家,便是你的登云梯。只有常家步步高升,你才能平步青云。常家,若是完了,你摔得比谁都惨,尸骨无存。”
月华只低低地轻“嗯”一声,并不表态。
太皇太后立即便从她的神情中揣摩出了她的心思,突然便话锋一转:“听说这几日,那廉氏给了你委屈?”
月华没想到,她竟然会过问起此事,颇有些意外,犹豫片刻,方才实话实说:“廉氏给月华的,不仅是委屈,月华不会善罢甘休,就此忍气吞声。但是廉氏是廉氏,她不是与月华母亲同根所生的舅父,她姓廉,不姓常。”
“你这孩子,倒是跟皇姑婆一丝假话也不说,性子这样直率。那你今日可要记住了,你母亲虽然当初嫁给了你父亲褚陵川,但是她一样姓常,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我常家人。”
月华点点头:“月华省的,舅父多年的养育之恩,月华自然也不敢忘。”
太皇太后抬抬手:“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这是训诫结束了,月华站起身,垂首而立。
“你的委屈哀家知道,明日宣了廉氏赴宴,哀家自然会给她个脸色,给你出一口恶气。但是,你也要明白,这公道,别人不能帮你,以后能否讨得回来,要靠自己的本事。哀家不护短,帮理不帮亲,你有多大的能耐尽管施展就是。”
月华面上不见丝毫宠rǔ波澜,依旧满是恭谨:“谢太皇太后,月华定当不负所望。”
安神香的气味有些甜腻,令人昏昏欲睡,太皇太后掩唇打个呵欠,面上已显出倦态。
“让月华伺候太皇太后休息?”
太皇太后摆摆手:“哀家已经命人给你收拾好了住处,你也歇着去吧,哀家跟前有林嬷嬷伺候着。”
话音刚落,林嬷嬷已经抱着一长绒毯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您老人家是就在这榻上困会儿,还是移步到寝宫里?”
“眯一会儿便罢了,这眼皮沉,身子也沉了,懒得再动。你着人安排着伺候就行,让秦嬷嬷将月华一应用品打点齐整了。”
月华有眼力地退出来,就有上了年纪的嬷嬷到跟前,领着月华到住处歇息,茶水,糕点,一应用品全都不敢怠慢,殷勤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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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擅闯幽谷
歇了约有三炷香的功夫,太皇太后就又遣了人来,教导月华寿宴之上的一应事宜,并且差来人带过话来,说是有王妃命妇进宫觐见太皇太后,所以不用月华跟前伺候,教习完毕以后自管歇息就是。
教习的规矩极其繁琐,月华虚心地听了,尽量将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以免到时候失了体统。饶是如此,仍旧听得头晕脑胀,在脑中绕成一团乱麻。
直到日影偏西,那教习嬷嬷想来也早已经口gān舌燥,方才开恩顿住话音,将其间着重之处重新梳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月华拿了银两打赏,送走教习嬷嬷,方才如释重负。
伺候的嬷嬷姓秦,白净面皮,比林嬷嬷略富态一些,眉眼可亲。她上前奉了茶果,建议月华可以在慈安宫附近走动走动,透透闷气。太皇太后喜欢jú花,如今宫中各种名品jú花争奇斗艳,开得仍旧如火如荼。
月华听闻就有些心动,想描摹几幅绣样,遂带了一个引路的小宫女,径直出了慈安宫。
满院的jú花果真开得俏,平瓣的,管瓣的,匙瓣的,或打着卷,或拧成丝,或舒展成飞鸟的翼,千姿百态,琳琅满目。尤其是那紫龙卧雪,宫里管事为了讨太皇太后的好,不知搜罗了多少品种和色彩,紫色的花瓣间,堆满了纯净的雪白,一半紫得富贵,一半白得无暇,纵然是开得轰轰烈烈的huáng金甲,也比不过这花的傲然之姿。
少了暖阳蒸腾的秋风有些微凉意,月华衣裳单薄,透了凉风,忍不住瑟缩起双肩。小宫女见她兴致正浓,津津有味,便自告奋勇回去取斗篷过来。
她自己沿着花廊一直走下去,竟然不知不觉间就过了水榭,池中挤挤挨挨的锦鲤吞吐着掉落进水面的花瓣,不时跃出水面,搅乱一池秋水。零星几株残荷昭显着蜂拥而至的秋意。
她的心里一动,绕过热闹的鱼塘,径直向前,便行到一片水畔旁山石嶙峋处,景色熟悉起来,与记忆完全重合。那里原本应该是别具匠心,模仿堆砌了一处颇有天然情趣的幽谷,用来种植兰花,其间墨兰、蕙兰、建兰、寒兰,诸多品种,四季郁郁葱葱,幽香馥馥,与千奇百怪的嶙峋山石相映成趣,直到寒冬方才凋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