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淑媛生前的时候,并没有给身边伺候的人带来多少富贵,与耀武扬威的资本,去了以后,也自然不会被人惦记。
兰才人静悄地过来,陪着月华沉默了一会儿,烧了几张纸,殷勤劝慰几句,让她回去好生歇着。月华也只摇摇头,执拗地让她走了。
宫里往日称姐道妹的妃子们,因为了陌孤寒的态度,也回避着,不肯过来周全个情面,月华长叹一口气,依靠在君淑媛的棺木上,痴痴地出神。
她在等两个人。
一个人是君迟,还有一个人是陌孤寒。
君迟,是月华替君淑媛等的。她走的时候,心里满是愧疚,带着沉重的负罪感。月华想见到那个叫做君迟的男子,当着君淑媛的面,问一声,他怨不怨,恨不恨,悔不悔?让君淑媛安心地走。
可惜,等了两天,他也没有来,或许,他压根便不知道君淑媛离世的消息;也或许,他伤还未愈,根本便不能进宫;也或许,他根本是无法靠近碧霄阁的;也或许,他心里果真是怨恨的,压根便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第二个人,是陌孤寒,这是她为自己等的。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翼,她觉得陌孤寒并非是完全无情无义的人,他冰冷的外表下,有一颗比谁都炽热的心。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杯醇厚的酒,看起来是清冽的水,一经点燃,就可以燃烧起最汹涌澎湃的火焰。
君淑媛即便是在他的眼里,背叛了他,犯下了任何男人都无法饶恕的罪过,如今,她已经离世,作为曾经的枕边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也应该过来看她最后一眼。
门敞开着,月影西移,有gān冷的月光从门外洒进来,是惨白的颜色,给青石地面镀上了一层寒霜。今夜清冷无风,白烛摇曳,幡影重重,使得屋子里愈加凄清。
月华怀里抱着捧炉,将烧纸丢进奄奄一息的灰盆里,便有火舌忽地跳跃起来,席卷了huáng纸,从上面铜钱的印痕里不停吞吐。
沉香和魏嬷嬷,不明白自己主子贵为皇后,如何还要给一个小小的淑媛守灵?再三地劝,被月华支走了。
月华想,当初若是答应太皇太后,将她接到自己的清秋宫里照顾,君淑媛是不是能逃过这一劫?
她又一遍遍回想那日的事情,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跟着陌孤寒和太后一起走进梅园里,紧仅仅几步的距离。或许,她会听听君淑媛的解释,然后,没有然后了,即便她解释了,陌孤寒与太后会相信吗?
那日,那个叫做君迟的侍卫,最多也只是摸了摸君淑媛的鬓角吧?她相信绝对不会做出过分逾距的举止,陌孤寒与太后竟然就生了这样的疑心,残忍地除去了君淑媛腹中的骨肉。
她一直都知道,帝王是多疑的,尤其是陌孤寒自小的环境,使得他不得不费心去猜度身边的每一个人,愈是亲近,愈是多疑,包括太皇太后,太后,众多妃子,当然,还有她。
但是今日,这样血淋淋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一朵鲜活的花蕊在自己手中香消玉殒,枝残花落,她才知道,这种疑心就是无形的刀刃,比任何杀人不见血的利器还要残酷。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急切而又焦灼地盼望见到陌孤寒,哪怕他只是一脚踏进来,看一眼,看一眼君淑媛的灵位就好,对于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也是一种安慰。
她还想知道,太后赐给君淑媛红花汤堕胎,陌孤寒究竟是否知情,是太后自作主张,还是陌孤寒默许的?
夜一点一点深了,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尤其是敞开的门,灌进来的冷空气便成了风。听说,守灵的时候是不能关门的,死者可以自由地出入来去,走到她惦记的每一个角落,看她放不下的人。
月华蜷缩起身子,眼睁睁地瞅着亮白的门口,逐渐,眼皮越来越沉重,然后混混沌沌地,依靠在君淑媛的棺木上,睡着了。
陌孤寒在门外的暗影里伫立良久,终于轻轻地走进来,从案上抽出三支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默然片刻,然后,转过身去,低头看一眼半依半靠的月华,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月华紧紧地蜷缩着身子,眉心微攒,濡湿的睫毛上还挂着半滴晶莹的珠泪,颤颤巍巍,降落未落。
他记得,月华和君淑媛走动得并不紧密,当初她过去探望卧chuáng的君晚时,自己还曾猜疑她居心叵测,将她送去的补品尽数命人丢了。
如今君淑媛走了,人人避而远之,却只有她冒着gān系,纡尊降贵,守在跟前,送给君淑媛最后一丝世态炎凉中的温暖。
陌孤寒半蹲下身子,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帮她拭去那半滴落泪,却顿住了,站起身来,转身出了灵堂,不悦地吩咐荣祥:“将皇后娘娘请回清秋宫,就说是朕的命令。那些逃懒的宫人,若是再不知道自己的本分,便都赶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