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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看起来对一切都淡淡的,可认真的时候谁也不可能阻止他。

  图穷匕见,谁都知道开玩笑没法跨过那道坎。

  苏泉垂着眸,眼里落进他的衣袖,烟灰色的中衣袖口有一点翻折。他很自然地伸过手去替他捋平了。

  钟樾轻轻地一翻手,就势将他的手捏进了掌心里:“我会告诉你,那个谶言是什么,我又是个什么……听完之后,我想你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从苏城出来,一直到潼镇,虽然地势上没有太大的起伏,可是河流弯曲,你常常走水路,便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座山离苏城更近。但其实它在苏城与潼镇之间。”

  那又如何……

  苏泉随意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潼镇阡陌农桑,不是富庶繁华之所,但灵气大盛,是个不凡之处。如果你阅过羲和所写的天界轶闻,或者听过七叶窟传法的历史,或许就会知道真佛曾在潼镇说法。”

  苏泉想起行云阁所在的那一条街侬语软糯、莺燕纷飞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钟樾大抵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真佛每一次带着弟子们下降人间,除了弘扬道法,也是在历自己的劫。修行时的百种疑惑、千念挣扎,终究还是要从世间亿万苍生里获得解答。

  佛法是不能解人间灾厄的。人间数不尽的苦楚可以从佛法教旨中得到慰藉,勘破蜉蝣朝生暮死般一瞬的伤痛,但并不能使其愈合。

  无论是天界还是佛家,救世之手只管星辰倒转、六道逆行、三界混乱,小小人世发生了什么,都是顾不上的。

  但真佛就是在那一年亲眼看见了一场“微不足道的”的灾难。

  天雨连绵,白水河bào涨,整个下游洪水肆nüè,灾民流徙,千里无人烟。这一切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并不仅仅是在七叶窟里点起一炷香便过去了的一叶瞬景。

  真佛化作凡人样,领着弟子们在潼镇为伤者医治,为饥者施粮,然而外面溺亡的、饿死的、病死的不计其数,遗体漂在浑浊的水中,甚至来不及打捞埋葬。苏城、潼镇二地以土筑坛,幸存者拖家带口,没日没夜地叩首哭祷逾二十日,而天雨不绝。

  二十日后,弟子们再也忍不住,向真佛进言,求停雨以救难。第一个是优波离,最后一个是迦叶尊者,但无一例外,佛没有点头。

  第二十三日,苏城和潼镇的司雨仙官也上了祷坛,但yīn云盘旋,bào雨依旧。

  雨水来自白水河上游,那是神妖两族地盘,根本不是小小司雨仙官所能撼动。

  第二十五日,潼镇内已经彻底无法栖居,人们无可奈何,佛家弟子带着凡人们削木、竹以为筏,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暂时落脚。那山顶青松成林,华盖如殿。

  这一次他们不再有时间和jīng力筑坛,凡人们跪倒在松林之外,祈求上天放他们一条生路。

  佛家弟子们正在半山腰收拢那些竹木筏,将更多人拉上岸边,没有人发现真佛在那一刹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在凡人之中轻轻合掌,向着他们跪拜的同一个方向低首一念。

  远在潼镇和苏城的两座祷坛遽然坍塌,连日yīn雨的这片天承不起真佛一念,猝然破溃,雷电自天空直劈而下,将山顶正中的一片松林霎时化作焦炭。

  然后山腰洪水缓缓退去,所有人匍匐着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不再有雨丝飘落在脸上。人们颤抖着将手伸到半空,然而除了空气中那股湿漉漉的气息,再也没有更多的雨水了。

  更惊人的是,他们在从潼镇过来的一路上打捞起的几具遗体,原本想要带到稳妥处安葬的,竟也在这同一刻,重新有了生息。

  那一刻佛的祷告,竟不止是为了天雨,还是为了他亲眼所见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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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樾说得十分平铺直叙,苏泉却吓了一跳:“死人还魂?”

  钟樾点了点头。

  佛家看轮回道,却不管轮回事,一念之差,真佛之尊不会有什么后果,却会应在其它事情上。

  事已至此,即便真佛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不该有的错误,却已经来不及。他将其归咎于自己,从自己浩瀚无涯的灵修之中抽出了一部分,那股灵流是青色的,一落地即使山顶被天雷劈毁的松林复生。

  不同于复活缺水渴死的花草或者治愈失血过多的动物,那几道天雷乃是逆天而行的天谴,只不过碍于真佛金身,才落在了松林之上。

  所有的弟子们都惊呆了,他们不知道真佛这一次了悟了什么,现在又要做什么,这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一出,这无名的小山被笼罩了,像是惊叹、又像是畏惧一般地嗡鸣起来,良久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