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泉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被谁刻意隐藏了什么?”
钟樾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身法极快,不过片刻几乎已到了塔顶。
钟樾忽然问道:“你数了吗?这塔有多少层?”
苏泉翻身轻飘飘落在塔尖上,那里果真有一尊成年白象的雕塑,扬起修长尖锐的象牙,足下踏着如意纹的流云。他听了钟樾的问题,稍稍一愣,答道:“……原本想数的,不知怎么,到了一半的时候忘了。”
“这个高度,至少七八十层不止,普通人根本爬不上来。就算上来了,只怕也很难有那个体力再走下去。”钟樾道,“但若不是凡人,登顶完全不是难事,若是这秘密就藏在塔顶,未免也太容易被发现了。”
苏泉哑然半晌方道:“……所以我们上来做什么呢?赏月吗?”
在人间看月亮,和在仙山里头看,是很不同的。或许是心境相别,凡尘烟火气让那玉轮更朦胧,又更明亮;而仙山里的月亮总是空落落、冷冰冰的。
“也不尽然。”钟樾道,“或许你可以来看看这边盘踞着的蟒蛇雕像……我觉得,它似乎更像一条盘龙。”
昭河的灯火星星点点的,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还能望见城外断崖下激越的瀑布和滔滔东去的江水。
苏泉轻轻呼出一口气:“阿樾……”
“……你什么时候跟我去海上看月亮呢?”
钟樾将目光从脚边的巨蟒移向夜色深处,隔着整座王城,他仿佛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神情,有一点犹豫,又有一点期盼。
高塔之巅的风呼啸着擦过耳畔,钟樾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太青剑握在手上,却并未出鞘。
“苏泉。”他很慢地叫了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以为……”
苏泉忽然笑了,然后用又快又急的语气打断他:“你为什么不肯怀疑呢?这个地方是我带你来的,就算发现什么,或许也是我希望你发现的……”
钟樾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一城灯火忽然渺如稀星,在他黑沉沉的眼里化作一片模糊的光点。他没说话,远处的苏泉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其实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是我说要来这里,偏偏就能在这里发现蹊跷。三界那么大——其实凡间都已经大得难以遍数——你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呀?”塔顶是铜整体雕铸的,但苏泉只是极其轻巧地挪了一下步子,脚下不知何处就发出了小小的“咯”一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石板路上。
蟒歇塔那端,没有丝毫回音。
苏泉不知道何时已经收了妖法,他好听的声音散落下去:“不过,你这么一意孤行地相信我,其实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圆月一轮,沉在昭河的另一端,苏泉抬起漂亮的眼睛,望见对面的塔顶空无一人,唯余那硕大的蟒蛇向天吐信,身上粗糙的鳞片大小如普通人间的瓦片,分叉的舌尖锋利如一柄钢叉。
在他背后,漆黑的夜空忽地剑光一道,天幕便如裂帛般被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苏泉向后一仰,如一尾从水中跃起的鱼,落下的时候恰好抽出骨剑,透明的、冰霜一样的剑光直刺入象浮塔的顶层!
与此同时,方才那道青色的剑光同样破窗而入,前后夹击,封堵了狭小空间内唯二的出口。
“出来吧。”苏泉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听?”
钟樾调转剑尖,向廊柱后头点了点。
一片红色的衣袂轻旋,一个冰凉的女声道:“钟神君,前次甘霖谷我们也算是打过照面,就算不记得小神,也不用刀剑相向吧?”
她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神情似笑非笑的。即便没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那一身标志的红衣也足以令人记起她是谁了。
钟樾率先收了剑:“霜娥仙子。”
多余的寒暄,他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大部分男仙见了女仙,总归是会客气几分,何况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地出剑,到底有些失礼。但钟樾偏偏就是一张冷脸,清清楚楚地将怀疑都写在面上。
苏泉的目光错过了钟樾的脸,向雪神笑道:“真巧。霜娥仙子必是知情识趣之人,偌大凡世,偏偏也看中了这绝佳的赏月之地。”
他话中暗藏机锋,但霜娥的年龄要大过他们俩,更不是什么没经过事的散仙,当下一声冷笑:“我长年居于昭河之西的焉极,近日收了赑屃公子的喜帖,前往东海赴宴,路过昭河,有何不妥之处?”
焉极为雪之源,距离凡世边界不远,雪神长修于此,自然天经地义。但偏偏她太急着解释了,苏泉不过是随口一句,她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反倒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