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被羲和写了下来,却没有被任何人追究,是因为这妖曾经在南冥立下了大功劳——她是那在最后一刻舍弃生命的舞雩。
但她身为妖族,根本承受不住佛陀的半掌之力,钟鸣之后,当场魂飞魄散,肉身化作一具死木似的雕塑,细碎的魂魄随着风雨和cháo汐彻底散入南冥。
苏泉看到此处,心口狠狠一塞:“……舞雩?”
钟樾静静望着他,苏泉根本不记得那场九天色变的大战,也不记得自己亲手斩下蒲牢的头颅,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当时伤重,最后灵力耗尽失去化形之力的时候,连带着最后一段激烈至极的记忆也一起丢失了。
钟樾字斟句酌地说:“她是为了还你救命的恩情。”
苏泉盯着他半晌,福至心灵道:“是你,对不对?是你送她入的轮回……不然还有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软硬不吃的冥府松口?”
他真的太聪明了。
钟樾点头:“罗凯来求我。”
当年罗凯知道舞雩身死,在南冥之上徘徊了数十年,沿着漫长的海岸没日没夜地寻找,这才勉qiáng顺着风与洋流,捡回了一部分舞雩的魂魄。可还有一大半早就找寻不见了,比大海捞针更难。
罗凯修为普通,没有毁天灭地之能,只有最笨的办法,在渺茫无际的水面上一寸一寸地寻找。可他也知道,拖的时间越久,剩下的魂魄能找回来的希望就越渺茫。
人间的面孔都换了几代,他已经很久一无所获。他想办法弄来了一只貌不惊人,内里却是名贵玉石的小瓮,珍藏着少女破碎的魂。但他明白,这样下去就算再过上一千年,他也没法再寻回她。
直到某一日,罗凯疲倦至极地回到渭崖门前,遇见了独自一人的钟樾。
钟樾穿着一件浅蓝的麻布衫,神色淡淡地站在城垣之上。
当年倒塌的城墙已经重新修好了,可船坞却是倾几代之力的杰作,当世统治者并不重海运,便任它荒废了。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拂过沙滩,罗凯蓦地回忆起,这正是舞雩的忌日——也是当年苏泉失踪的日子。
这位神君很久没现身了,见到罗凯却没刻意避开,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罗凯立即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跪在了神君面前,请求他帮忙寻找舞雩的散魂。
钟樾沉默着听他说完,目光一直落在渭崖门下的遗迹里,然后抬起手,念了一个冗长的法诀。
南冥的海水在他的术法之下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宁,好像一块凝固的琉璃,然后百丈外的海面上倏地有一样东西破空而出,飞进他手里——竟是太青剑。
这位神君,居然近百年间身上都没带着自己的佩剑!
他一直知道太青剑就沉在南冥,却一直没有取回。
罗凯惊讶地看着他,钟樾握住熟悉的剑柄,向他道:“原想将太青剑留在这里陪着他,但既然要用,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不等罗凯继续发问,他接着道:“给我一缕她的魂魄。”
罗凯打开小瓮,从钟樾眼中看去,那里面躺着一团又一团虚弱的散魂,几乎难以附着在他的剑身上。太青剑从瓮中一挑,汲取些许气息,随后向着南冥一指——
太青剑凭着锻造之时“青云实”的力量,能够牵引肉身之内的生魂,何况是聚合本就散在天地之间的魂魄。
他剑指的地方,一日一夜,逐渐凝聚起一个恍惚的影子。
罗凯千恩万谢,几乎恨不得为他做牛做马。钟樾摇摇头,先不说他并不需要什么牛马,就算罗凯不清楚,他却能猜到舞雩为谁而死。
他自觉他该还给那位执拗的少女。
于是神君亲自下了一趟幽冥,予她可以自由的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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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泉“嗯”了一声,迟疑道:“这个罗凯……是个巧合吗?”
钟樾将看完的竹简卷了回去,向空中一抛,金色的光芒立即将它吞没了。
“不是巧合。”兢兢业业的副教授说,“就是你隔壁系的那位同学。”
☆、青史2
苏泉:?
隔壁系那位呆头呆脑、没事热爱仰望星空、看起来很像是要抱着自己的相机过一辈子的棒槌?
“他倒是难得。”苏泉沉默半晌,“可他上穷碧落下huáng泉,难道不是为了舞雩?难道说……”
钟樾直视着他的眼睛:“宋甘棠。”
苏泉“啊”了一声,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所以你早就知道……”
“她当年果然是……”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没把话说完,苏泉“噗”一声笑了出来,钟樾眼里倒映着他的笑意,这倒影悄悄染了过去,将他的眉眼也抹成了温暖的弯月。幽深的地下室里,气氛好像因此变得不那么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