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大多是纸扎的,也有为数不多是用削得极薄的竹片编的。做成荷花与睡莲样式的最多,也有像是水金英或是美人蕉的,更有手巧的匠人能叠出个尾巴红彤彤的金鱼,在背上嵌一支蜡烛,亦是别致。
这一片的街道都不如何宽,隔着两条街的地方,一座白色的塔尖出现的屋宇上方,想必就是那船夫所说的地方了。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钟樾并没打算去放灯,便想寻个能坐下看热闹的地方。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有不少挑着茶馆旗子的二三层小楼,都有临街的雅间,随便选了一家最近的要进去,眼角忽然瞥见不远的桥下,有一簇特别明亮的地方。
河水在那里拐了一个和缓的弯,墙下的水面上长着一片凤眼莲。水的流速在那里更慢了,河灯漂过去,身不由己地打两个转,有的继续漂下去,有几盏停了下来。
粉瓣紫蕊的凤眼莲开得像一串又一串的风铃,钟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视线里的花束抖动了一下,几朵开得盛极的便落下来,随水漂远了;而凤眼莲丛中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年,撩了一把有点散乱的头发,gān净利落地翻上了桥。
果然是他。
钟樾嘴角的弧度略微明显了一些,苏泉已经看见了他,遥遥挥手:“喂,小神仙!你可真会挑地方,居然知道今晚来苏城!”
他几步跑过来:“看来我们俩果然有缘分。这样吧,你请我吃东西,我带你逛逛去。”
为何会有人能够如此大言不惭地叫别人请客?
钟樾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掏钱买了一份油炸果子。苏泉伶牙俐齿,又会说漂亮话,硬是哄得那卖果子的大姐加了三倍的糖霜。
然后钟樾眼疾手快地用竹签扎了一个放进嘴里。
苏泉眼睁睁地看着糖霜最多的那块没了,感觉心如刀绞:“你可真不客气。”
“嗯。”钟樾说,“你也别客气。”
这看上去挺老实的小神仙可远没有那么好对付!
他们两人走在街上并不突兀,因着路上形形色色、什么都有。只不过因为样貌出色,常常被盯着多看几眼。
迎面过来一个穿着粗布衫的青年男人,怀中抱着一只黑猫,那猫尾巴很长,在他手臂上打了个圈,很乖巧的模样。
苏泉嚼着油炸果子的腮帮子顿时凝固了,不着痕迹地朝一边让了让,待那人与他擦肩而过,忽然隐约听见一个女声道:“这两个小兄弟长得好看,就是瞧着年纪小了些。”
那青年男人便道:“娘子,你既不愿自己化了形来好好走路,便将眼神专注在自家相公身上可好?”
这苏城说起来是人界的地盘,但大约是由于海上贸易发达,人心活络,各种奇谈怪事都见得多了,竟是座一等一开放的城市。具体表现为:不论本地人与外地人,也不论是不是人,都是一样平等对待。什么神、鬼、妖,甚至于个别人形都化得摇摇欲坠的东西,他们见了也不以为奇。城中除了少数十分传统的家庭,对于跨族类的姻缘也大都不反对,只要双方你情我愿,便能受到左邻右舍祝福。至于不同族类寿数上的差别,也一切顺其自然。
苏泉松了口气,拿胳膊肘碰一碰钟樾:“我们抄近道过去。”
钟樾颔首:“也行。不过这整条街上都没有猫了。”
小心思被揭穿,苏泉哪里肯承认,当下不甘示弱道:“我要带你走这条路,自然有我的道理。”
那是一条很窄的巷子,两边的房檐中间只留下一线天空。苏泉走得很轻快,边走边说:“苏城真的很棒,我觉得它是整个人界最华贵美丽的城市,最主要是的是,适合我。”
钟樾心道,自然适合你,因为到处都是水。
“……不仅是到处都有河水的缘故!”苏泉道,“你一定不知道,即便是同一条河流,不同的地方气味也不同,游起来的感受就不一样。譬如樕蛛山下的白水河,还带着雪山的气息;而到了这里,河水里种着鸢尾还是菖蒲,那自然味道就大相径庭了。”
“所以你是靠着凤眼莲的气味识路的?”钟樾问。
“诶你怎么知道?”苏泉表现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凤眼莲真的很神奇,总是长在河道拐角,我不拿它认路,岂不是bào殄天物?”
“我看方才你钻出来的那一丛凤眼莲,似乎快要化形了。”
“是呀。”苏泉眨眼,“它们为我了指了好多年的路,我多少也要回报一点嘛。”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了小巷,眼前骤然明亮,高耸的结焰塔由大理石筑成,并不像一般的佛塔那样每一层都有飞檐斗拱,它的整座塔身都看不到有任何入口,只有一条一尺来宽的楼梯缠绕着光滑的白色大理石,盘旋直到塔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