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声无息之间,若问反将了越冥尘一军。
怪也只能怪越冥尘自己不去检查一遍,保证万无一失。他以为一切都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殊不知轻敌的他,早就将手中的一副好牌打烂。
在那之后,若问没有走远,在武场的一处视觉盲区,静观其变。
他看到小梦被人抬进来,被人吊在架子上,也看到越冥尘一直守在她不远处,还有忽然就打起精神来的守卫,将武场层层围住的弓箭手。
现在,或许是他救人的最好机会。
先要将外围的人击倒给他们自己留出退路,然后再去跟越冥尘正面较量。
这个过程非常简单,但是他在外围出手的时候一定会惊动越冥尘,那样小梦就会直接成为越冥尘的人质,他根本无从得手。
没有接应,没有掩护,想单枪匹马把人带走,是几乎不可能的。
若问的武功再高,他到底还只是个人,不是神。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了。
“前辈果然高明,这地方,当真是整个武场唯一一处能够避人耳目的地方了。”
声音从若问的身后传来。
在这微亮的天色里有人找到了他。
若问转身,看到的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阁下是?”
他数十年的江湖经验得以让他判断得出,眼前的年轻人没有恶意。
“在下杭清川。”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就是那个越兴尘等人口中的内应,那个会与他们里应外合救人的人。
“杭少侠,失敬。”
“前辈太客气了,是晚辈唐突,还要多谢前辈没有出手。”
他从若问身后出现,都做好了会被他震伤的准备。
那是久经江湖之人才会有的自我防备,出于本能而非本心。
若问却道:“阁下没有杀气,自然就不会被我所伤。”
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背后,武功不弱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就不会有杀意。
“我能够理解前辈现在的心情,一定是进退两难,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却没有办法救她。这周围的上百弓箭手,就算我与前辈同去,对付起来都异常吃力,稍有不慎就会伤到武场中的那个人。若不能平安将她带出来,我们又何必来到这里冒险呢?”
杭清川说中了若问的迟疑与忧虑,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来的。
若问道:“何谓度日如年,我现在才是真正体会到了。每一个时辰,每一刻,都是煎熬的。”
杭清川道:“请恕晚辈冒昧,前辈是不是曾想过拼死一搏,救得出就救,救不出就与她一起死?”
若问没有否认:“我欠她的十二年,我还她。”
杭清川道:“可她不希望你有事的。”
若问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动。”
杭清川道:“多少少年侠客曾拜倒在她的美貌与风采之下,可她唯独只对一人情有独钟。”
“多少人揣测过她的心意,可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懂她。”
“我曾在少年时与她相遇,犹记得她的天真烂漫与桀骜清冷,看似矛盾,却在她身上完美融合。”
“犹记得她提起一人时那独一无二的笑容,幸福的,满足的,醉人的,会令百花失色。”
“我亦好奇那个占据她内心的人究竟是谁?困惑了数年之后,待到成年,我才终于能够体会那笑容之中暗藏的深情。”
“一句‘师父’,令她沉醉。”
“今日有幸得见前辈,才知她芳心并未许错。”
杭清川第一眼见到若问,就被他的气场所折服了。无论内心多少明流暗潮,无论眼前多少激荡涌动,他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泰然自若。
他会忧虑,会犹豫,会有各种情绪的变化,会喜会悲,会气会恼,可最终,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处变不惊。
他的魅力已不在外表之中,而是融进了气质,带着岁月的味道。
“少侠过誉了。”任凭世人千般夸赞万般褒奖,若问对自己的不满一直都没有消减过,从过去到现在,“爱上我,是她此生最大的错误……”
这是他的遗憾与内疚,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们都错了,可他们都一错再错。
杭清川不禁又想起了他的父亲,他质问着自己,他的父亲到底是爱错了一个人,还是因为不甘而毁了一个人?
他记得杭亭曾在微醺之时向自己坦诚,说他自己爱上了一个女人,他不确定那是爱还是占有欲,可他确定的是,他只想独有她的全部。但是,真的要得到她,就必须跟其他人共享,所以,他宁愿毁灭她。
送她下地狱,只是因为她不完全属于自己。
多么恐怖的念头。
那是杭亭唯一一次在杭清川面前显露出凶恶的一面,杭清川恍惚过、怀疑过,最后只当是父亲酒后胡言单纯地发泄自己的压力与内心的阴暗面罢了。
他怎会知道,那阴暗之面,已被实践。
姑且认为是爱,或许还会让他好受一点。
只是同样是爱,相比之下,才更加讽刺。
“前辈宽心,我会在其中保护她。”
“你为何来此?又为何能进去?”若问不清楚杭清川与小梦之间的纠葛,只能在其他人的只字片语之中判断。
这个年轻人必定与小梦有着很深的渊源,必定还与她有着难解的仇怨。
“前辈莫非忽略了在下姓杭。”
杭,一个极为罕见的姓氏,能够重复却没有任何关系的可能性并不大。
若问记得,在陷害小梦的三个人就有一个姓杭的。
他记恨着杭亭,若杭亭未死,他一定会上天入地将他找出来碎尸万段,但是他,不会迁怒:“令尊是令尊,你是你,你无需承担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罪责还是指责?亏欠还是愧疚?
好像,都有。
可是杭清川不欠小梦。
“你们都喜欢算的那么清楚吗?”杭清川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她用一件被我完全忘记的小事当借口在飞鹰门来袭的时候救了我的性命,说与我两清了,让我没必要将她的一切放在心上。”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她的好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对别人的总是觉得无关紧要。”
没有变,还是他的小晴儿。
杭清川又环顾了一遍四周的情况:“前辈只管在此等候时机,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老天不会就让她这么死的。”
“是么……但愿吧。”
若问不相信天意,因为如果老天真的有眼,那么他的朋友、爱人,都不至于落得惨淡的收场。
什么天理报应,他只愿善意的人能够一世平安。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而究竟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真的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好人不一定完全没有做过恶事,而坏人也并非完全不会去做好事,哪怕一生之中都只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