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最终还是被拉了出去,父母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异状,只以为是自家儿子沉默害羞、不好意思参加聚会的缘故。
“让儿子历练一下,多跟人出去玩玩也是好的,”病房里,高立群说:“他就是太闷了。”
“是啊,我看他那些同学都挺好的,这都多少年了还惦记桐桐。”
“他那会儿高考没考好,估计就是这个原因才不好意思见同学的吧,哈哈,以后就好了。”
而此时,陈鹏和高桐乘着电梯,已经下到了一层。
两人无声地走着。高桐脸色苍白到甚至透出了淡青色的血管,他舔了好几口gān涩的嘴唇,快到门口时终于低声说了句:“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只要再没有jiāo集,之前的一切他都既往不咎,就当他胆小懦弱,往事都该随风消散了,就这样吧。
陈鹏停住了脚步。
“我实话跟你说,大家没有什么恶意。我们也都想和你道歉。”他用审视的眼光看了高桐好几眼,终于叹了口气,如此说道:“你为什么总是反应这么大呢?”
高桐跟着呢喃了一句:“为什么我反应这么大?”
他看着陈鹏这副嘴脸,甚至想要笑出来。
落魄至此的人又不是你,你又有什么权利来质问我呢?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我从来就不是大方的人。现在和你心平气和地讲话,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别再为难我了。”
陈鹏说:“走都走到这里了,你先来看看吧。到时候实在让你不舒服了,就离开也行。”
高桐摇摇头,“我回去了,祝你们玩的开心。”
说着,他便转了身重新按下了电梯按钮。一刹那间他的胳膊对方狠狠拧住,对方道:“高桐,我好说好商量,你都不听?”
“你放开我!”高桐吼道,他浑身戒备一般地绷得紧紧,轻喘着气。
这时候正逢电梯开了,高桐迅速抽出手跑进去!
然而是个人都比高桐这弱不禁风整日不运动的体格好多了,更别提陈鹏朋友圈晒得那些腱子肉也是真枪实弹练出来的。他猛地抓住高桐的胳膊,一使力便把他拉了出来——
“放、放开……”
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喊。
高桐被连拉硬拽得弄出了医院大门,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陈鹏拉开车门,把他塞了进去。
一坐进去车门就被锁死了,他怎么也抠不开,对方上了车,坐在他前面。高桐再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怒吼了一句:“你他妈的是不是有毛病——”
对方笑了一声,没回他。
高桐的手死死抓着门,指甲在这名贵的车门上都划出了几道印子,他抽搐似地发抖,一遍又一遍的拉着车门把手。
“开车。”陈鹏对司机吩咐,又不耐烦地向后骂:“我的大爷你可消停点吧,这来都来了。”
高桐倏然咳嗽了好几声,愈发用力,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他死死抓着车坐垫,那毛绒的靠垫席子却没法给他一丝温暖。
然而他身侧突然有人递来了一张纸。高桐并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猝然一惊。
这是一只修长且骨节寸寸分明的手,手腕处带着一只名贵腕表,一股有些熟悉的清冽的味道传来。
他蓦然抬头。
“——好久不见。”
那人温声说道。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淡淡地盯视着他。
高桐手里还抓着那张纸,也看着对方。
这样一个对视,仿佛裹挟着他进入残缺扭曲的时空隧道,倏然穿越回少年时代。无情的岁月划开无尽的遗憾、悔恨与痛苦……辗转轮回,终是回到了如今。
柏修文……
车子缓缓启动了。浓墨一般的天包裹着无边的夜色,仿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缀着繁星点点,向无穷无尽的远方驶去。
第93章
从县城到市区一百来公里,行过泥泞山路便上了省道。
车子与黑夜融为一体,驰骋如风,依次掠过周边街景、工厂与田地。公路护栏两旁的灯在高速行驶下模糊成一道光影。
寂静,一片寂静。无声,天地无声。
从刚才起高桐就静静蜷缩在那个角落里了。他的身体与车门近在咫尺,手似有似无地倚在把手旁;单薄的身体也戒备地弓着,仿佛随时都会逃离一样。
可他也依旧像个木偶般僵硬地怂在那儿,他一言不发、动也不动。黑暗中柏修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正如当年,他也是同样隐蔽而潜伏窥探着隔chuáng的少年。
那时少年身上充斥着矛盾的、令人嗤笑的傲气与懦弱,而如今却似乎只剩下了后者。明明没过多少岁月,不多不少六年罢了……
高桐确实被生活磨平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