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了国礼,一家人坐下来说话。皇上皇后同坐,下面就是木贵妃,然后是淮安王和王妃。莫依然与静和公主同席,正坐在淮安王的对面。此时她已丝毫不惧他的目光,反倒是他,一直不肯正眼看她,让她很是窝火。
皇上开口问道:“静和,大婚可还好啊?”
静和公主哑然,急忙看向莫依然。莫依然说道:“公主有礼有节,都是臣不懂礼数,怕是唐突了公主。”
皇上看了他一眼,似是没好气,说:“你既然知道,以后就守点礼吧。”
莫依然心想,她在大婚第二天逛青楼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宫里来了?
木西子急忙做笑脸,道:“夫妻之间,哪那么多虚礼的。静和,嫁了人就别总耍公主脾气了。”
“静和长大了,”一旁,李皇后说道,“驸马爷以后就是自家人了,要常来宫里走动啊。”
“是。”这是莫依然第一次和这位皇后说话。她看上去端和温润,只是一想到她的父亲李丞相,她的形象就该打折了。
一家人言笑晏晏。帝后一直留他们吃过晚饭,方才放他们离去。家宴当中,她无数次地遇到他的目光,却再也看不到任何波澜。
她想,这一劫,总算是平安渡过了。
用罢晚宴,各自回府。公主府和王府是对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淮安王的马车在前,莫依然特意吩咐车夫慢行。如此前后错开下车,也能避免打个照面。
马车在公主府正门停下,莫依然先下车,然后回身扶静和公主。两个人刚要往府内走,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驸马。”
莫依然顿了脚步。静和回过头,笑道:“大哥,你还没回去?”
“我有几句话,想跟驸马说。”
莫依然不得不回身,道:“王爷,有什么吩咐么?”
淮安王道:“静和,你先回去吧。”
“好!”静和公主还真是听话,转头就进府了。府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她站在比他高几级胆阶上,平视他的眼睛。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双眸似乎也没那么深不可测。
“王爷有什么事么?”她问。
他忽然双手平端在鼻前,俯身说道:“前番误会,还请莫大人海涵。”
莫依然闻言一愣,他,是在向她赔罪么?
他终于肯放过她了,这一刻,心中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高兴的是,她到底是骗过了他,从此就算安全了;失落的是,他到底是没有认出她,自己那五年的困顿,竟变得这么不值得。
她一笑,说:“王爷言重了。”
他们并肩而行,绕着升平坊宽阔的街道走着。两侧宅邸林立,门口的大红灯笼在地上,是一块一块的光斑。初夏的风还有些凉意,莫依然双手揣在宽大的袍袖中,道:“王爷是什么时候把王妃接来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他说道:“也就是前天,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尚在新婚中就没去烦你们。过两天府里摆个家宴,你和静和一起过来吃顿饭。”莫依然点点头。清风良夜,她却无心欣赏。
“莫大人还记得那次你在御书房中的慷慨陈词吗?”他突然问。
莫依然一怔,随即想起来那一次御书房中她陈述虞国官场弊政,却只换回他一句“知道了”。想想,那还是在她唱《游园惊梦》之前的事,竟好像隔了一生那么长久了。
他接着说道:“不瞒你说,你那一番话确实说到我心里去了。虞国的确需要一场变革才能真正qiáng大起来。可是,变革又谈何容易。我曾经试过一次,却是以血的代价惨淡收场。”
“王爷说的,可是辰庚变法?”莫依然问。
他点点头,说:“中书令赵峰,我欠他何止一条命。”
她道:“古来变法未有不流血牺牲的。王爷切莫耿耿于怀。”
“变法确实会流血,可不该流这些仁人志士的血,”淮安王道:“若要变法,就要把一切阻力降到最低。若是免不了一场杀戮,我愿将杀戮提在变法之前。”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架桥上,桥下波光粼粼,水光月色。他在桥头站定了,莫依然转过身来看他。
“这场变革的代价太大,绝不仅仅是退一层皮那么简单。朝堂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手握皇权也难以撼动。要变,就要脱胎换骨,”他的目光幽深,说,“所以我再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年一直暗暗部署,寻找机会。只可惜朝堂中裙带关系太甚,想找个真正gān净的人,可谓难上加难。”
“所以王爷就想到我了。”莫依然说。
“不错,从你第一次进宫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家底gān净,有勇有谋,又是杜将军的门生,在军中也有基础。最关键的是,你有肃清朝野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淮安王说道,“那次让你接待朔国特使便是一次试探,你完成得很好。后来把你安排在御史台,也是为了让你远离朝堂勾结。之后的桩桩件件,你都让我越来越相信,你就是我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