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然在府门前站定,抬头望着那金金字牌匾出神。细雨落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凉丝丝的。她闭上眼睛,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她缓步走进内堂。仆妇走上前,说道:“爷,您可回来了。月夫人等了您一上午,才刚刚走。”
“哦。”莫依然并没有听到心里去。
仆妇说道:“今儿礼部把礼服送来了,月夫人想给您试试呢。您先看看吧,就在这儿。”
明huáng绫子包裹着大红锦缎,上绣着九凤合欢图,金丝绣线密密匝匝,缀着层层珠翠。皇后凤冠就放在一侧,huáng金镶着珠宝,戴在头上足有千斤重。
光影转换,仿佛一眨眼,便到了大婚当日。
莫依然看着镜中的自己,凤袍绶带,金冠霞帔。凤仪宫的钮螺钿花鸟铜镜映着她被胭脂覆盖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四位掌宫嬷嬷低身为她整理裙裾。引领尚宫低声说道:“娘娘,吉时就快到了。一会儿您就跟着奴婢走,可一步都别踏错了。”
一步,都不能踏错。
脚下的丝毯红得像血,两侧百官列队,她所走过之处纷纷下拜。红毯尽头,一袭帝王冠冕的赵康截然而立。莫依然缓缓朝他走进,一步一步。阳光下,他的面容都已模糊,唯一清晰可见的,只有象征着皇权的帝王冕旒。
近了,更近了,近到只有咫尺之遥。赵康轻轻执起她的手,莫依然却突然躲开了。于是赵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空中。
“依然?”他唤她。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莫依然抬起头,终于从那重重冕旒之后,看到了那双粲然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自诩天下一流的政客,从没有人能在她身上讨到半分便宜。一切熙熙攘攘,尽在她掌握之中,如今又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何不趁此要他一个承诺?这念头刚一生出来,就被她打消了。能说出来的承诺都算不得承诺。更何况,她也并不是一个会轻信人言的人。
她信的是自己。什么三宫六院,不存在的。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敢冒着再一次失去她的风险。毕竟,她从未依附于他。
只有弱者才会患得患失。她莫依然不会。若真有那么一天,便舍了这皇宫,舍了他,山高水远,自有去处。
“你若有一天惹了我不高兴,我还是会离开你的。你懂?”莫依然仰头道。
赵康蹙眉,唇边一丝苦笑:“大婚之日,你又来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只是提前告知,让你心里有数。”莫依然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你不必来找我,我也再不会同你一起了。”
赵康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肃然神情。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你离开我的理由。”
他携着她的手,不容置疑地想着高台走去,一步,又一步。
莫依然目光所及之处,木西子跪在赵棣身边,向她淡淡微笑着。
赵继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沈学士跪在上首,浑浊的眸子,仿佛看透她内心最后的一点yīn霾。
文武百官,俯首下拜。然而这其中,又有多少人包藏祸心,窥窃神器?这表面恭谨的三呼万岁之后,又有着怎样的权谋算计?
莫依然侧头看着赵康。万民俯首中,只有她,是和他并肩站立的。
也就是这一刻莫依然才忽然明白,只有她,能成为他最后一个敌人。
他们缓步走到天坛之下。礼官声音高亢:“新皇登基——”
赵康掀袍迈步。莫依然忽然伸手,紧紧拉住了他:“牧臣。”
赵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天坛肃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莫依然缓缓抬眸,正对上他幽深如海的眼眸。
冕旒之下,他静静望着她,双目中是她熟悉的深沉热烈。
他还是他,还是她的牧臣,还是那个同她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人。
权力不过是他们的战利品,它永远不能使他们分离。她和他并肩携手,立于这风口làng尖。权谋诡诈又能如何?他们是万民的主宰,这江山,她夺得来,就守得住。他们敢相爱,就敢相守。
从今日起,敬告天地,放诸四海。她要和他一世相守,再不分离。
内心最后一点yīn霾消散。莫依然微微一笑,道:“没事。”
赵康还以一笑,牵着她的手,缓步走上天坛。
礼官高呼:“跪——”
永泰元年,新帝登基,史称昭武帝。
皇后莫依然上尊号靖敏,与帝同上天坛,接受百官朝贺。首开大虞历史上朝拜皇后之先例。
次年,改称二圣临朝。
同年,虞望联军攻破雅格,收回尘风关以西八百里土地,设置安西都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