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寄龄改口道:“金陵好些。”
“那你说说,金陵比廖远好在哪里?”乌钰慢悠悠饮酒,缓道,“列举十条。”
十条?
谢寄龄感到诧异。
他心里仍就没底,抬头与乌钰对了一眼,见乌大少始终板着脸,不似开玩笑。
谢寄龄认真思索起来:“一,金陵城比廖远大。二,金陵人——”
原本想说金陵人比廖远多,但最近十年民不聊生,人口萧条,可能未必。
便改口续道:“金陵人住着,比廖远气候温暖,瓜果鱼鲜,都要多些。三,金陵风光好……”
谢寄龄言罢,乌钰哈哈大笑:“既然金陵这么好,我托父亲转告陛下,送你还回金陵去,好不好?”
谢寄龄吓得身不稳,晃了晃,周遭一片哄笑。
乌钰举杯,缎面墨黑的袖子垂下:“莺奴,给谢公子斟酒压惊。”
身后huáng衫婢女,闻声近至谢寄龄身侧拂身,为其斟酒。酒壶才刚提起,乌钰就又唤:“谢兄!”
谢寄龄实在怕他再问,连忙插话,顾不得左右的窃窃私语和面子,直道:“乌公子,谢某内急,想要去方便一下。”
他只能先脱身。
乌钰缓缓挑高眉毛,摆了下手。huáng衫婢女会意,向谢寄龄再拂身:“公子,奴领你去。”
谢寄龄迅速站起,余光环顾左右。huáng衫婢女领着他下阁,转了四五回楼梯,家丁远了,婢女同脚后谢寄龄轻声道:“公子莫怕,我家主人是拿您取乐,且请忍到筵席散后。”
这会儿,谢寄龄手心渗的汗已经好些了,先是一愣,继而感激道:“多谢姑娘。”
想来也是,北朝不会人人都似乌钰般刁难,不然他还真不好混下去。
拾级又下数步,谢寄龄再道:“多谢姑娘。谢某初来乍到,还不太了解,不知宴上诸位公子,都是什么脾性?”
huáng衫婢女抿唇不语,直到谢寄龄再谢再问,方才启声:“公子已经谢过奴三遍了,不必再谢。至于其它,奴不能多说了。”
谢寄龄稍怔,而后缓缓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前后又走了五、六步,谢寄龄突然道:“姑娘声音悦耳,的确如huáng莺。”
席间曾有人提议想看歌舞,乌钰便命莺奴唱歌,那时她从乌钰身后显露出,谢寄龄瞧过一眼,心弦生颤。
世家奴婢养得很好,雪肤花貌,连长睫翼都能眺到。
莺奴朱唇尚粘在一起,只露个口子,轻哼前奏,便已觉动听,待她启唇发声,谢寄龄心头惊艳之意霎时再起,如闻仙音。
但席间其他人好像已习以为常,两三首歌后,就径直点青.楼艳曲,想让莺奴唱。
乌钰并不阻拦,反倒笑着催促莺奴,而莺奴则听命唱歌,yín词艳句,脸上既没有烟花女子的媚色,也没有良家子的折rǔ羞愤,始终都是木着脸,一双大眼眸子完全没有亮光。
谢寄龄想到这,不由加快步伐,与莺奴并齐,自席后再次打量她,仍是一样的漠然神色,木头美人、冰美人。
她好像也没有再接话了。
谢寄龄正想着,莺奴伸臂一引:“公子,到了。”
说完别过身去,遵礼避嫌。
谢寄龄瞧了一眼前方茅厕,道了声谢,进去了。
待他再出来,随莺奴回到宴席上,因为心里有了底,就没那么患得患失,战战兢兢了。
到后来,因为晓得乌钰是玩笑,谢寄龄轻松,竟也能回之一二。
乌钰就爱捉弄南人,见谢寄龄不再惊慌。láng狈,没了把人当小猎物的趣味,渐生不满。席间没有表露,待宴散客人走后,乌钰毫不犹豫朝莺奴膝盖肘踢了一跤,力道不轻,莺奴往前猝倒。还好急停,前面是台阶,再差半步,她就会直接翻滚下去。
莺奴埋头,瞧不见她的面目。
乌钰斥道:“说!你是不是同那个南人说了什么?”
莺奴仍旧低头不语。
“贱婢!”乌钰骂道,绕开莺奴径直离去。
这种事经常发生,莺奴跟从前一样,缓上半个时辰再回乌府。主人的气已经消了,但事先吩咐过嬷嬷,莺奴一踏入府,就遭嬷嬷们拖出,qiáng制打了十个板子。
莺奴的脸很快变得又红又肿,她回到住处,是简陋的下人屋子,四壁皆空,莺奴从被缝里翻出一罐膏药,默默往脸上抹。
膏药快见底,这一罐又快用完了。
还好,chuáng下常藏着几十罐。
莺奴是家生的奴隶,母亲是乌家的歌姬,难产去了,爹爹不明。
莺奴从小不知挨了多少打,乌大少爷小时候还护她,大了却跟着众人打起来,甚至一样狠。
好几回莺奴遭不住,偷偷逃跑,或是随乌钰外出时,不回来了——结果次次被家丁们抓回来,打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