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夏炘然把自行车上了锁,从车篓里拿出听装饮料。

  其实最开始,糜知秋刚认识夏炘然的时候,他的这辆车空空如也,就差连坐的都没有。然后先是有了后座,又是装了篓子,非常明显地突出了他开始拖家带口的特征。

  糜知秋有些懒得倚在长椅上,夏炘然把饮料放在他手心,“你看上去就挺适合写作的。”

  糜知秋开始扣易拉罐上的拉环不做声。

  夏炘然又把饮料拿过来,一只手就打开了,砰得一声。

  糜知秋两只手接过来,表扬夏炘然非常能gān。

  夏炘然蹲下来看着他沿罐边吸了一口溢出来的液体,“那你已经在写了吗?”

  糜知秋看他蹲着比自己矮一截,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找到想做的事了吗?”

  糜知秋看着他头顶被自己揉乱了,又顺了顺那撮头发,“那我这四年又是在gān什么。”

  后来他再长大一点,得到的第一个答案是,谎言就是谎言。于是就又有了新的疑惑,那欺骗自己算不算谎言。

  问题总会带来新的问题,中二时期的糜知秋有许多这样充满哲理的疑惑,所以当他看到周围那些男孩子每天都在想着下课打球,前桌女生可能喜欢自己,还有今天真帅时,实在是没能得到早恋的冲动。

  某种程度上,糜知秋爱看书的契机来源于他本人是个十万个为什么,有些问题会随着长大迎刃而解,而有些问题并不会有标准答案。

  夏炘然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真的想做的事的?”

  糜知秋收回手,“这两年。”

  “所以这四年是你的上一次选择,而下一次选择你已经有答案了呀。”这句话显得乐观极了,太像夏炘然会说的话了。

  糜知秋在几次回避这个问题时都在想,他并不是不想回答夏炘然,只是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当他喊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属于自己的白色谎言。

  虽然谎言就是谎言。

  “可是夏炘然…”糜知秋垂下视线。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夏炘然说得特别认真,“人生真的很长,你不要害怕上一个选择偏了方向。”

  糜知秋看着手里的铝罐,感觉用劲一些,大概就会捏扁它。

  “但是这四年就是过去了。”糜知秋声音变得很轻,“爸爸妈妈老了,我有一天回家发现他们都长出白头发了。夏炘然,以后我大概不会拥有孩子,不能再拥有一份飘忽不定的工作了。“

  “我只是想让他们放心。”

  “拥有按部就班的,普通的成功。”

  这些话糜知秋甚至都没有和自己说过,可是当说给夏炘然听完,他突然变得有些后悔。

  不知道是后悔于“不会拥有孩子”暗指了什么,还是后悔于自己在这么理想与làng漫的对话里突然降落现实。

  回去的路上,枯花枝几乎都被风卷秃了,糜知秋又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后悔了对自己诚实。

  他想,谎言不一定都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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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屋檐》

  夏炘然小时候很不擅长争取。

  他记忆中甚至不太记得自己说过想要什么。就感觉记事起妈妈一直很忙,而爸爸很久才会回来吃一次饭。

  只有爸爸回来的那一天,晚饭时间会像橡皮泥一样被拉得长长的,三个人围着桌子念报纸给夏炘然听。

  大概也没有几个小孩子能喜欢听报纸上的故事吧,但是夏炘然很喜欢。那时候小小的餐桌上会放着一盏偏橙色的光,粗粝的灰色报纸被光泡一下,就透出一点另一面字迹。

  爸爸念一篇,妈妈念一篇,直到夏炘然趴在桌子上困得睁不开眼睛了,那盏灯会被调得很暗,留下一点好像萤火虫的热度。

  夏炘然长大的这个年代日新月异,但他总是乖巧地按捺住那些好奇。他很害怕拥有,更害怕索取。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受了什么电视剧的荼毒,总是担心有一天父母说,很抱歉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是在别人家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他还想好了台词,就说,我只想让你们当我的父母。

  但是那部不知道还有多少集的电视剧还没来得及播完,他们一家就换进了大房子。

  然后越换越大。

  直到餐桌的这头到那头要走好几步,头顶的灯明亮得刺眼。

  他再也没有听到过父母坐在他旁边给他念报纸上刊登的拗口文章。

  钱太微妙了,会让人天各一方却共同努力,会把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也会让人分崩离析。

  所以夏炘然第一次走进糜知秋家里时,他突然感受到了恰好的温度,就像那盏橘色的灯熄灭后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