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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时,陆徜就已经将收拾妥当的箱笼搬上备好的马车。
简陋的院子被搬得空『荡』『荡』,鸡鸭俱已招待了前几天来恭贺陆徜的乡亲,屋里的锅碗瓢盆连着带不走的旧被褥等家什,全都赠予近邻。
和左邻右舒道过别,钥匙交还屋主手中,住了十年的地方,而今就要离开,并且不再回来,纵是沉稳如陆徜,一时间也有些怔忡。
未散的晨雾里似乎会小跑出一人来,隔着老远挥着手,踏过长康巷这条脏兮兮的泥路。
“在想什么?”曾氏见他盯着巷口发呆,拍着他的背问道。
“没什么。”陆徜回神,扶母亲上马车。
知儿莫若母,曾氏只道:“要不……再等等?兴许明舒会来送送?”
“等她做甚?”陆徜依旧将母亲扶上马车。他心头洞明,不论他等与不等,简明舒都不会来。两人把话说到那份上,便是断了从小到大这十年的情份,按她那干脆爽烈的脾『性』,她不会再见他了。
曾氏摇着头叹口气,一步迈进马车里,再也不说话。
安顿好母亲,陆徜裹紧外袍,坐到马车前,捏着马鞭扬手一挥,只闻“啪”一声空响,马儿拉着车驶进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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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宁到汴京,水陆两路皆可,水路要快些,只是因着曾氏体弱,容易晕船,所以陆徜选了陆路,宁可走得慢一点,也要照料好母亲。
不到半日,马车已经出城。
城外官道的积雪已被铲净,两侧的夹道树都只剩光秃秃枝丫,近年关的时间,来往的车马很少,冷风瑟瑟灌进身体,纵是陆徜戴了风帽掖实衣襟闭紧嘴,也架不住那风无孔不入,吹得他面颊赤红,身上冰冷,只用冻僵的双手麻木地抓着缰绳,目光直视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路。
心绪被风吹『乱』,陆徜正发着呆,不知又行了多久,官道上忽然迎面急驰来一辆马车。那马车由三马所拉,速度飞快,马车车厢通体漆黑,窗户用暗沉的毡帘遮得严严实实,车上没有徽记,看不出来历。
马蹄踏地飞驰的声音,在寂静官道上响如鼓音,很快就『逼』近陆徜。
陆徜虽然声『色』未动,心里难免犯疑,当下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辆奇怪的马车来。
很快,马车便驶到他旁边,厚重的毡帘恰在此时被挑起,一只纤细白皙的女人手钻出,腕间戴着只累丝赤金镯,镯上坠着两只小巧铃铛。
陆徜一愣,下一刻,目光便与帘后女子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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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明舒万万没想到会在官道上撞见陆徜。
她比陆徜早一天去了浔阳镇,在镇上过了一晚,第二天近午才悄悄备了马车往云华寺去,都道捉贼拿脏,她准备打周氏一个措手不及。
心事本重,这马车又遮掩的密不透风,简明舒觉得呼吸不畅,胸口生闷,这才挑帘透气。
不想只这须臾功夫,竟能叫她遇见驱车赴京的陆徜。不过往汴京的陆路必先经云华山,再过浔阳镇,她先到浔阳再回头,会与陆徜撞上,细想想倒也不足为奇。
说得干脆,想得也通透,决定得也果断,到底比不上这一刻措不及防的相遇,简明舒心里陡然泛起股酸涩,竟比那一日分别时还要揪心。
情绪如江水溃堤,化成通红的眼眶,却只得一个擦身的瞬间。
两辆马车很快交错而过,连句名姓都没有喊出口。
她『揉』『揉』眼,泪水未落,散在寒风中,毡帘放下,再不见。转回车厢内时,神情已定。
那厢,陆徜缓缓收回目光,照旧盯着前路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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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很快,陆徜的运气不太好,与简明舒遇见没多久,马车就出了问题,车轱辘歪了一边。他只能将马车赶到官道旁的树林里修马车,眼瞅时间已晚,来不及赶到浔阳镇落脚,索『性』就地生火,烧水做饭,打算『露』宿一夜。
天彻底黑下来,四周只剩黑魆魆的影子,火堆的火只照得明脚下方寸,展眼一望都是树木光秃的枝桠,在夜『色』里张牙舞瓜,间或有些鸟兽叫声远远传来,勾得人心惶惶。
初行不利,曾氏有些不安,被陆徜一通安慰后勉强进了些水粮,便进马车里歇下,陆徜自己在外头铺了毡布,扎了帐篷,打算对付一宿。
只是躺在帐篷里,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又披衣起身,坐到火堆旁发呆。
这树林不大,就在云华山山脚,紧挨着山崖,往上一些就是去云华寺的盘山路,若搁白天,还能瞧见山间佛寺隐约的屋檐,不过夜里无光,朝上只剩泼墨般的漆黑,几与夜『色』融为一体,什么也看不到。
他扫了几眼,就将目光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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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陆徜的运气,简明舒一行要顺利得多,赶在天黑前到达云华寺,还来得及在寺里用上一碗热腾腾的素面。
天渐渐沉了,先一步在外头打探消息的小厮进来,向她附耳几句。
简明舒推开吃了大半的面,用帕子拭拭额上细密的汗珠,方起身披上厚厚披风,手里攥了个小手炉再套上棉手筒,这才出门,悄悄往水仙庵去了。
她倒要瞧一瞧,与周氏私通了两年多的男人到底是谁?
试问简家待周氏也不薄,吃穿不愁的供着,生儿便为简家嗣子,生女亦是简家娇客,哪怕无所出,简家也绝亏待不了她,可看周氏的模样,恐怕不止与人私通生下孽子,估『摸』着还在算计简家家产。
简明舒不能忍,又恐父亲知道后急怒攻心,打算先查清后再做定夺。
如此想着,她脚步愈急。
过午时分,周氏已经到云华寺,在寺里小憩到傍晚,便遣开随侍的丫鬟,独自在禅房里诵经。天黑之际,她已溜出禅房,往水仙庵去了。不过周氏料想不到,她身边的人已被简明舒买通,如今正盯着她的行踪,发现她进入水仙庵后就来相报。
有钱能使鬼推磨,水仙庵也不是什么滴水不漏的地方。简明舒许了厚重的银钱,见钱眼开的小尼姑哪还管上头交代的事,只将简明舒等人从角门悄悄放入,又指了通往周氏落脚处的路,简明舒就一路『摸』了过去,才到那窗下,就听到屋里男人猴急的狎浪话与喘息声,她顿时脸红,定了定心才继续听下去。
“你猴急什么?且与我将事说清楚。我瞧明舒那丫头已经有些生疑,恐怕你我日后不能在此地再见,得改个地方。还有,那事你如何计划?明舒眼瞅要定亲嫁人,我看老头的意思,是准备拿半个简家给她陪嫁,如此一来,到手的家产可就只剩一半,你舍得?”周氏的声音响起,夹着窸窸窣窣的搓『揉』褪衣声,没了平时的老实本分。
“放心吧,我都计划好了,就今夜,趁着你不在简府时动手。一不做,二不休……”
男人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恶毒,却叫窗外的简明舒骇然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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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徜忽然惊醒,似乎做了个噩梦,但梦中之事睁眼后却忘光。
寒气浸骨,透过单薄的帐篷闯入,搅得他太阳『穴』突突作疼。这觉是睡不着了,他裹着被子出来,夜『色』浓厚,约『摸』已到三更天。
半夜不知几时下了一场小雨,脚下的泥土被浇得湿软,火堆已被浇熄,难怪把人冻醒。陆徜看了两眼,打算再生堆火烤烤,正欲去取干柴禾,却忽闻山上传来声女子惊呼,接着就是重物压着草木滚落之音。
滚落的速度很快,陆徜只听得两声闷音,似乎是人从山坡上滚下,又重重撞在附近的木石上,连声叫唤都没能发出。
他飞快拣起粗枝做了火把,循声而去,果在靠近山坡处的树下看到伏地的人,他又抬头看看那人滚落的地方——是个很高的山坡,按方位判断应该连接着去云华寺的山路,但到底如何,在这夜『色』中却难判断。
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不死也得残了,瞧那人身形和衣着,似乎是个女子,也不知出了何事。陆徜不做多想,飞奔上前,将火把照向那人。
那人侧身躺着,衣裳已被草木钩破多处,簪钗发髻俱已散落,长发覆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陆徜将火把『插』/在泥里,腾出手探她鼻息。
覆面的『乱』发被拨开,『露』出一张几乎被鲜血染遍的脸。
纵然满面血污,光鲜不再,陆徜也依旧一眼把人认出,不禁脱口而出——
“明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