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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徜擎起箭筒仔细观察,边看边道:“这是袖箭箭筒,六寸长的铜箭筒,单发,它的箭简全长应在四寸左右,和我们从杨子书颈部找到的箭简一致。这种尺寸的袖箭在袖箭中算小的,江湖上常见的袖箭约在八寸长,比这个要再粗一倍。重量……”
他掂了掂箭筒,又道:“这箭筒很轻,虽小却巧,机簧打造精巧,不是江湖上能随便买到的。这么小巧又精致的袖箭,一般是给后宅女眷防身所用,可缚于手臂上。”
换言之,就是这袖箭极可能是女人所用。
“阿兄,你看这里,有字。”明舒蹲在他身边,指向箭筒某处道。
字在箭筒上端,很小,陆徜便捏着箭筒另一头,将箭筒竖近察觉。
本就比蚂蚁还小的字,笔划还非常复杂,两人辨认了一小会,才看出那出字来。
“谢?”二人异口同声,且同时转头对视。
这一转头,陆徜的唇差点蹭上明舒脸颊,他这才发现为了察看这只箭筒,明舒挨着他身侧蹲下,正与他头凑头地观察箭筒。
竹林光影斑驳,却恰好有处光线洒在她脸上,将她未施脂粉的脸蛋照得分明,这么近的距离,他看得到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与眼帘上微颤的睫『毛』,以及颜『色』浅淡带粉的唇……
脑中轰地一声炸开,陆徜怔住。
明舒觉得靠近陆徜那边的脸颊有些发痒,那痒微微的,有些烫,她情不自禁挠了挠脸,睁大眼眸叫他:“阿兄?!”
陆徜霍地站起,明舒险些被他的动作带倒。
“阿兄!”她恼道。
“对不起。”陆徜转开头不看她,只是向她伸出手。
明舒恨恨拽着他的手站起来,一边抖抖蹲得发麻的双腿,一边道:“就算发现袖箭可能是谢熙之物,你也不必如此惊诧吧?”
书院姓谢的,现下只有谢熙一个人,而且这袖箭又打造得如此精巧,没点身份背景的人绝拿不到,又正巧与谢熙永庆候世子的身份对上。
几乎没跑。
“回去吧。”陆徜心绪未平,无法直视明舒,握起箭筒就想回去。
明舒急忙拖住他:“阿兄,你急什么?我们都搜到这里了,不再多找找线索?凶手既然将凶器抛在此地,必是经过了此地,也许会留下脚印等痕迹……”她说着又向竹林另一头走了几步,“而且前面应该就是你们所住的竹林小馆……”
从这条动线来看,凶手极可能是住在竹林小馆的人,而谢熙在松灵书院时就借住竹林小馆内,再加上昨日谢熙才与杨子书起了争执,由这些表面线索判断,谢熙的嫌疑确实非常之大。
陆徜停步,暗暗深呼吸,平抚被突然扰『乱』的心神,很快镇定道:“好。分头找。”
语毕他仍不看明舒,朝前搜去,明舒哼了哼,挑了另一边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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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案发现场已经勘察完毕,被侍卫重重看守起来,赵景然也在陆文瀚的温言劝说下挪去崇明堂等候消息,一众书子也都跟着回了崇明堂,席地坐在中庭里,接受侍卫的盘问。
谢熙和唐离都被带到崇明堂内,不过二人并未打照面就被关入两间不同的房间内,由宋清沼、山长与三皇子的心腹近侍共同盘查。何师娘与林大娘也已将所有负责后勤的人员都集中到崇明堂的偏厅内,逐一查问行踪。
调查进展得很快,负责后勤的人员今日大部分也随侍三皇子左右,只有饭堂那头正在准备三皇子与陆文瀚的膳食,两个厨娘与三个帮厨从早上起就呆在厨房忙碌并没离开,彼此可以互相作证。
如此一来,全院上下,完全无法拿出不在场证据的人,只有唐离和谢熙。
陆徜与明舒回来之时,宋清沼正向赵景然和陆文瀚禀报谢唐二人的口供,明舒便与陆徜站在堂外,先听宋清沼的回禀。
根据谢熙口供,他因被禁足在屋,到侍卫前去请人时,他都没离开过房间,一直在屋里看书,没人可以给他作证。而唐离也因为风寒的关系而在屋内休养,并没踏出房间,同样没有证人。
说完这些,宋清沼又道:“另有一事,唐离虽称病不出,可据我观察,他……并无病征。”
他这话刚落,徐山长就向赵景然长揖道:“殿下,唐离称病不出乃是在下的意思,他并非书院正式学生,是十年前在下从外头抱回的孤儿,因见他可怜便收留在书院内,不想此子从小好学,于是在下让他跟着旁听。今日殿下驾临,他身份低微,在下怕他冲撞殿下,所以让他称病留在房中不要外出。这件事是在下处理不当,还请殿下责罚。”
徐山长一边说,一边抹着额头渗出的汗,赵景然的目光让他不由自主紧张。
赵景然不语,这个解释只能说明唐离假意称病的原因,却仍无法证明案发时间内他在做什么。
“十年前抱回的孤儿?徐山长,那他的父母是何人,祖藉何地,你又是如何遇到他并将他抱回的?”陆文瀚微笑着问徐严。
明舒便觉得先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这陆大人的笑,可一点也不慈祥,笑里藏刀,说的大概就是他吧。
徐山长又拭拭额头的汗,斟酌了半天才道:“他是在下一位同乡的遗孤,这位同乡夫妻在十年前相继病故,临终将他托付给了在下。”
“既是你的同乡故交,他又怎会身份低微且不能正式入书院读书?”陆文瀚还是笑着的。
明舒觉得这陆大人笑眯眯的模样有些可怕了。
徐山长更紧张了些,道:“因为他父亲犯了事,在牢中病故,他不能科举,所以……”
“犯了事?”陆文瀚反问一声,又笑着向赵景然道,“殿下,下官觉得有必要将唐离的身世调查清楚,看是否可疑。您觉得呢?”
“陆公言之有理。那就劳烦山长说详细一点。”赵景然跟着道。
徐山长脸『色』发白,忽然卟嗵一声跪到地上:“殿下,他……他是苏昌华之后。”
赵景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陆文瀚却有印象:“十年因涉顺安王贪墨案而被罢官抄家的吏部侍郎苏昌华。”
“殿下恕罪,徐某与苏昌华曾同窗六载,确有私交,当初苏家因顺安王一案被查抄,他自知罪孽深重,甘心伏法流放,临走之时将独子托付徐某,徐某虽不耻他之所为,然见幼子无辜,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其收养在书院内。”
陆文瀚笑而不语,赵景然道:“书院用是圣贤之地,你竟借公职之便在此私藏罪臣之后?”想了想他又道,“也罢,眼下暂不是追究此事之时,查案要紧,此事容后再议。”
明舒拧紧眉站在堂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陆徜最快注意到她的异常,低声问她:“怎么了?”
明舒踮起脚,在他耳边悄声道:“阿兄,我可能查到一些关于唐离的事,但我不知道要不要说。”
“因为什么?”陆徜没问她发现什么,只问她矛盾的原因。
“我无法确认此事和这桩案子有没关系,我怕我说了,既帮不到案子,又伤及无辜。我……我难过。”明舒为难道。
陆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正看着何师娘。
何师娘已经将晕未晕地被林大娘死死掺住,双手紧紧攥住胸口衣襟,满眼担忧焦灼地看着自己丈夫。
徐山长在书院私藏罪臣之后本就有过,若再爆出欺瞒三皇子,那可真是……
明舒在书院呆了几天,何师娘待她很好,徐山长亦是好人,她若是揭穿那件事,对山长和师娘的打击恐怕会很大。当初她本想回城悄悄地查后再作打算,可眼下事态发展已经出乎她的预估了,她非常矛盾。
那个发现,她到底要不要在此时说出?
“明舒,说与不说都是选择而已,没有对错可言,你不要把别人的罪过背在身上。还有,何为无辜?真正无罪无错才叫无辜,若会因你发现的问题而受惩罚的,那不是无辜。情理法三者,你得先想清楚在这件事中哪一者最重,再作决定也不迟。”陆徜缓道。
明舒咬着唇的牙渐渐松开,似懂非懂看着陆徜,想问什么却又说不出,正逢三皇子那边又开始查问案情进展,陆徜敲敲她的脑袋:“先听听看吧。”
侍卫继续禀告调查到的信息。
经过一番仔细查问,全院到场的七十位学子并所有杂役都逐一问过后,已经可知杨子书的为人。杨子书在院中的人缘极差,同窗不是厌他就是怕他,被他欺凌的学子不在少数,而与他有过节、仇恨他的学子也不少,真真是松灵书院一害。
若说杀人动机,在座恐怕好几人都有嫌疑,不过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最大的嫌疑仍落在谢熙唐离二人身上,因他二人也都与杨子书有过节。
且不说前一日谢熙才和杨子书打过架,把那杨子书按在地上下死力打,这事整间松灵书院都已经传开,就是前段时间,杨子书和谢熙、唐离都分别吵了几次,也闹得挺厉害。
“谢熙,永庆候世子?这个时间他不在官学好好温习功课准备会试,跑到松灵学院做什么?”赵景然听到这些,蹙起眉头道,“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侍卫带了两个学子过来,回道:“殿下,经查问,这两个学子与杨子书走得较近,交情尚可,根据他们所述,杨子书此人功课平平,平时没少挨先生罚,为了逃避惩罚,他常常将同窗功课抄为己有,尤其是那些弱小不堪其扰的学子,而唐离就是其中一个。唐离的诗词不错,为人又沉默,独来独往的,杨子书就盯上唐离,几次三番找他麻烦『逼』他代笔,甚至连此番殿下驾临书院考校的诗词,也是他强『逼』唐离代笔。谢熙与唐离走得较近,二人交情甚笃,与杨子书起争执,应该也是由唐离受欺辱而起,谢熙替其出头。”
那两个学子未被问话,便都垂手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赵景然扫了这两人一眼,在心中消化这些消息,陆文瀚已然发现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陆徜与明舒二人,冲他二人挥挥手:“陆徜,明舒,你们可查到什么?过来回话。”
陆徜与明舒方并肩走到堂内,一起朝赵景然和陆文瀚行了礼。
“启禀殿下,陆大人,学生在竹林内找到极有可能是凶器的箭筒。”陆徜双手托帕,呈上袖箭箭筒,趁着赵景然与陆文瀚看箭筒之时,他又将先前和明舒说的再说了一遍,最后才道,“这箭筒之上刻有落款。”
赵景然与陆文瀚便将箭筒凑近来看,果然在筒上看到了字。
砰——
赵景然大怒,拍案道:“去把谢熙带过来问话。”
宋清沼站在一旁,盯着那箭筒,眉心紧拧。
“还有何发现?”陆文瀚继续问陆徜二人。
“此物被丢弃在竹林内,正是从环涛馆往竹林馆的路途上,殿下,大人,请看。”明舒又打开她的小册子,将地形图指给二人看。
有了地形布局图,一目了然,箭筒位置就在环涛馆与竹林馆中间。
“谢熙所住之处,就是竹林馆?”陆文瀚道。
“正是。”明舒道,又说起另一发现,“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我和阿兄及殿下的两位侍卫在竹林中搜索线索时,并没发现脚印。竹林外围有片花圃,今晨刚浇过水,泥还未干。如果凶手真的是从竹林到环涛馆下手,必然会在湿泥上留下脚印,但我们找过,没有任何脚印。”
这与众人心中谢熙通过竹林走到环涛馆行凶的推测又有矛盾,一时间疑云重重,宋清沼此时开口:“殿下,陆大人,请听清沼一语。此案眼下尚有无数谜团未解,如今我们拨开尚不足十之其一。要杀杨子书什么时间都可以,可凶手为何偏要挑今日动手,又偏要挑在殿下带众人参观书院的路上,在环涛馆下手?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凶,又把凶器扔在竹林中,这不合常理。”
“学生同意宋兄所言。”陆徜亦开口附和宋清沼。
宋清沼朝他递去感激的目光,陆徜回以颌首。明舒在旁边歪头望去——前几天还不许她接近宋清沼呢,她阿兄这是和宋清沼好上了?
“不止如此,刚才学生提过,这袖箭一般为女子防身所用,谢熙七尺男儿,手掌宽厚,这袖箭并不趁手,他必定是造来赠人的。”陆徜又道。
明舒心中一动,刚想说话,那边侍卫已将谢熙带到。
行过礼,谢熙静立旁边,脸上并无丝毫慌『乱』,只等问话。
“此物确是谢熙所有。”看到侍卫呈来的箭筒,他想也没想就承认了,又道,“但这件暗器前两天就失踪了,也不知是被人偷去,还是不慎遗失,我找过书院内能找的所有地方,均没找到,不想竟被人用于行凶。”
“是你的随身之物?”陆徜反问他。
“是。”
“不是用来赠人?”
“是用来赠人,不过还没送出。这是要赠予县主之物。”谢熙静道。
明舒倏地攥拳:“你撒谎!”她无法忍受谢熙在这个时候将闻安搬出做挡箭牌之举,把最无辜的闻安扯进这滩浑水。
谢熙看了眼她,依旧冷道:“我与县主自小定亲,送她一两件玩物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这袖箭本就为女子所造,我不送她又能送谁?书院中可没我能送之人。”
此言刚落,陆徜就听到明舒咬着后槽牙的切齿声。
他想,谢熙把他的大小姐惹怒了。
“有!书院里有你要送之人!唐离,就是女人!”
此话刚落,明舒就听四周响起惊愕的抽气声,远远的,林大娘的低呼亦随之响起,何师娘晕过去了。
明舒闭了闭眼,拳头越攥越紧。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在她的拳上。
陆徜轻轻抓住了她的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