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让人痛惜,可也的确无能为力。
邹吾侧身背对着辛鸾,一时也不想再管他了,正要举步出去,身后人却忽然低哑地开了口,他声音滞涩,却还说得分明,问:“这是哪里?”
这句话留住了邹吾。
他转过身,目光凝住他,“南阳——听过这里吗?”
辛鸾慢慢摇了摇头,开口问,“距离神京哪里?有多远?”
他刚刚醒来,对做自己的所在很是关心,只是他说起话来嘴角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便轻轻撕扯开,绽开鲜红血肉,一张一合都看得人心惊动魄。
邹吾一时不忍,想来老师为辛鸾裹伤上药只记得他后背的几处重伤,这样嘴角上的小伤口反而是忘记了顾忌,他折身走到靠南的一侧木柜中,拉开抽屉翻找药膏,嘴上答他,“南阳在神京西南三百里外,不在都畿一十八军镇的要冲内,是个闲散的富贵乡。这里最高的掌管是司丞,名徐斌,城内不设jīng骑驻兵,府衙兵士只有几百人,城内纵横平直,我们现在所在是城西南的大宁坊的第三条街里。”
其实邹吾原也不需要对辛鸾解释得这样事无巨细,他这种王庭里长大的娇儿,哪怕是在神京里,外朝的行署也是搞不清楚的,更别提驻军布防。此生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皇陵南yīn墟的离宫,见他舅舅的几面也只是他舅舅来神京看他,不曾踏足过西境一步——而邹吾所说的南阳,这座安闲平凡的郡县,辛鸾之前哪怕乱翻山水游记时也不会留意。
但是邹吾很是耐心,介绍完这里的环境又简略地说了南阳附近的山脉地势,说哪怕真有追兵大索,也可以暂避山中,紧接着,他说到这所院落的主人。
“老师这些年在南阳有些经营,他没有官身,却也是一方贤达,县里每有筑城、修路的徭役他都会出面堵管营式,城里重要人物的丧事也会请他出门打理。你若是能走动了,我可以带你去拜见他,但……”邹吾迟疑了一下,“你若是无事,也无需在他面前频频露面,老人家喜静。”
府中没有打理琐事的女人,一个老头一群小子,总是把屋子搞得一团乱,翻来捡去,邹吾终于看到了一小匣的药膏,心中一喜,却听闻身后机括轻响,紧随而来弓弦绞紧的咯吱声——
邹吾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旋,安之若素地看向辛鸾,道,“看来殿下是不信任我,刚才那碗粥我先尝一口好了。”
辛鸾的手在抖。他的指甲里还残留着“惊山鸟”暗红色的血渍,托着那刚漆好的手弩,每一个滞重的颤抖,都能让他想到自己杀人时候的感觉。那一刀一刀地攮入人的心口时,他满手湿滑黏腻,却还在奋力地攥紧刀柄拧转,拧攥得满手都是碎裂的血肉。
他颤抖着声音,嘴角一开一合,“你我只有只有几面之缘,甚至可以说是素不相识,我能问问吗?你为什么涉险救我?”
这个人身上疑点重重,虽然知道他为他尽心竭力,但是他还是害怕他另有私心所图。此时他是真的不敢再傻了,说自己什么都没有,还能得人效忠,他拿出大人的样子来,想要和他好好谈谈,弓弩就正好可以为他壮胆。
邹吾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想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你那天看到了,我是受你哥哥所托。”
“撒谎。我了解辛襄,他也跟你不熟。”
邹吾只好把问题抛回去,“那您觉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才问你……”辛鸾的姿势并不标准,他后背上的伤也让他难以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你行走御前,我却从没有听我爹爹说过你,想来你表现平平,他待你也不过平平……我很谢你救了我,但是,人总要图些什么……”
弓弩与其他武具不同,它是天衍朝管制最严格的一种武具。弓弩she速快,操作便捷,威力大,最重要的是它不需要专门训练也能快速上手。
但是邹吾此时被辛鸾这样拿弓弩对着,倒没有以此为忤,甚至生出几分侥幸之心。他的想法很简单,辛鸾期功qiáng近之亲叛他,若是这个孩子现在还没有点防备之心,他才真的该担忧,而辛鸾现在剑拔弩张的样子,至少说明,他愿意好好活着。
“那你觉得我是图什么?”
邹吾的目光幽深了起来,他的声音没什么喜怒,他的镇定却给了辛鸾压力,“或者换个说法,你现在可以许诺我什么?权?势?名?利?”邹吾抬起眼睑,不动声色的眼神凝成两根锋利的针,“殿下你可以吗?”
对面的眼睛几乎是在瞬间黯然的。
托着弓弩的手一松,竟然轻轻放下。
“你说的对,我什么都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