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瘀血再也化不开,我扬鞭舞风,清脆击落,他低低闷哼,本就破烂的战衣再度染红,地砖上很快汇聚一滩鲜红的血洼,皮肉绽裂的声音,清晰回荡。
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紧紧跟随,鞭影眼花缭乱,他至始至终闭着目,眉间轻皱,唇微微颤抖。
鞭响连续不断,我的恨意却未消减丝毫,看着他平静接受的模样,更加恼怒,他微笑着滴血,脸色蜡白,似温柔纵容我的顽皮,又无奈呵护我的任性。
那年他带我回家,就该知道养在身边的,不只是温顺乖巧的阿夙,还是蛇蝎心肠的墨昭,阿夙是永远不会伤害主君的天使,而墨昭是因爱痴狂的妖孽……
鞭风像繁乱迷眼的花影,每一次血腥的绽放,也是牡丹红的瓣落,骤风急雨,鲜烈执着,我一遍遍鞭挞,倾注无数怨怼和失望,低吼道:“你跟不跟我走!”
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低咳着吐血,沉默的态度又重创我千疮百孔的心,看着他痛得皱眉的模样,我也痛不欲生,可就是不能停止,拼命伤害他伤害自己。
光阴流逝,倾尽毕生残忍,苦苦煎熬也等不来他的应承,眼前骤然一黑,我迫不得已停止,腹部莫名其妙间歇疼痛,他的血腥味让我恶心,头也炸痛欲裂。
他额间布满汗珠,浑身鲜血淋漓,一阵阵抽搐着,颧骨上有三道深可及骨的血痕,指尖剧烈颤抖着。
手中长鞭脱落,堆成高高一摞,我害怕真的失手刑杀他,只能失魂落魄离开俘虏营,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因为我的天真可笑,彻底碾成碎无可碎的齑粉……
我又堕入昏聩的梦魇,就像永恒的长夜,浑浑噩噩清醒时已是两日后,听说萧副帅派军医吊住他一口气,以免他死了无法拷问军情,我稍稍安心又茶饭不思。
奇怪的是阿靳没来探视我,萧副帅说他前夜去俘虏营探望白清偃,明明去时还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回来后却没日没夜地酗酒,闷在营房里不出来,非常消沉。
当夜我忙完军事去找他,营房附近只有稀稀落落三个巡防兵,里面还有烛光亮着,依稀有埙声飘渺,我掀开布帘进去探视,一脚踩到酒壶歪斜,险些滑倒。
满地都是空酒壶,他坐在狼藉的角落,屈膝吹埙,月光照彻他落魄的背影,烛火昏红,夜风如泣如诉。
他偏着头,曲调断断续续,时而悲戚如哀鸿穿云,时而咏叹如蒲草秋风,时而怆愤如铁马铮铮……
我踢开酒壶,坐在毡毯上,他转头瞥我一眼,狐眼泪雾朦胧,溢满难诉的悲愤,瞬间戳痛我脆弱的心。
“怎么了?”我想像从前那样搭肩安抚他,猛然惊觉平坐够不到他的肩头,他也不再是从前的懵懂少年。
他攥紧掌心里的埙,仿佛握着寒夜里唯一的温暖,心事都写在眼中,转头眺望凄迷的月色,我阖目环住他的脖颈,靠在他锁骨处,寻求一点互相依偎的温暖。
他将下颌抵在我额头上,缓缓叹息道:“我是你的未婚夫,未来照顾你一生的人,你还是记不住么?”
我都知道……可是我的心不允许我接受,它还不肯认输不肯放弃,我很累很累了,却不知如何阻止它。
烛泪滴滴答答,他自言自语道:“我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像他的脸,却又憎恨同他相似的模样,或许你当初关心我,也是因为我像他,才有好感的,对不对?”
是这样么?我回忆遥远的往事,或许我当真有点爱屋及乌,我总是这样迷糊,才中了戏子阿偃的圈套。
他梳理我的鬓发,指尖缓慢温柔,忧伤道:“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趁人之危做一回狐媚,其实只要能得到你,是与非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我本就是狐狸精……”
我心里骤然缩紧,试探道:“是他这么说你的?”
他若有所思沉默着,我猛然想起一桩更要紧的事,白清偃是不是将那事告诉他了,所以他刺激成这样?
这个猜想很快颠覆了,他应该不会那么不要脸。
“他什么也没说,只托我好好照顾你。”他突然将我扶正,狠狠逼视我的眼睛,如照妖镜洞窥我的心思。
我傲然直视,脊背冒汗湿透,心脏怦怦狂跳。
毡毯的角落立着一支雕凰鎏金烛架,绛红的纱灯罩着蒙昧的光晕,他的剪影映在营房的壁帘上,若即若离逼近我,双影交叠形似依偎,我能感受到他的温热。
他骤然压倒我,如玉山倾颓,唇缝吐露一丝丝醺醉的醇香,像甜而不烈的蜜蕊,外面冰天雪地,而他封起一方与世隔绝的幽深春境,邀我纵情畅游他的温柔。
我攀住他的肩膀,没有情迷意乱的贪恋,只有逼自己堕落的无奈,只要我一旦迈向背叛,就会斩断和主君的旧情,就像他夜夜拥着元姝欢眠,身心脱离苦海……
他托起我的后脑垫好枕头,眼瞳像磷火熊熊燃烧,缓缓解开我的襟扣,俯首亲吻我的锁骨,我拼命唤醒沉睡的欲望,却是枉然……只有他才能点燃我的身心。
拥抱我的阿靳,和他那么相似,比他更年轻鲜活,比他更温柔体贴,可我的心逃离去了哪里,那么遥远,终究是一场同床异梦的荒唐,让我更加辛酸伤情。
烛火暧昧跳动着,他脸颊泛起情动的潮红,像一偿夙愿的小狐崽,褪去青涩的年华,赤子之心依旧炽热,近乎膜拜亲吻我的手腕,又怕压痛我一直克制着……
“你尽管来,不必顾忌我。”我轻轻揩去他鬓角的汗珠。
他小心翼翼避开我胸口的箭伤,笨拙地吻我,眼睫轻颤如蝶,我想起每个眼泪流干的月夜,我想起逃出地牢撞见他拥抱元姝的那刻,都是我摆脱不了的心魔。
渐渐的……我听到自己细幼的哭腔,阿靳一点点揩去我的眼泪,抚摸我脸上的伤疤,“可是弄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