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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二人说话,孔氏又看向陈氏,面露钦佩道:“不是儿媳夸海口,母亲脾气耿介,与京中贵妇们打机锋或许有些吃亏,但与大哥这样的直来直往的武将对阵,那是决计输不了的,大哥总不能忤逆不孝对母亲动手吧?”
孔氏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陈氏母子听了面色各异。
蔚池清楚陈氏的性子,说得好听是耿介,说得难听点就是愚笨,会撒泼,就算陈氏是他的母亲,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陈氏八面玲珑为人圆通,他听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陈氏的脸色也有些精彩,她先是面色一喜,露出几分自得,可随即又觉得这大约不是什么好话,不由脸色沉了沉,嘟囔道:“那可未必,我看那狼崽子就是个六亲不认的!”
这声音很低,孔氏面色如常的笑看她一眼,只当没听到,接着道:“这退,则更简单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灼灼,“大哥今日可是说了要每月给母亲拨赡养费的,母亲与二爷可还记得被蓝丫头存入盛宇的私库财产?
妾身之前听杨嬷嬷透露,除开大嫂的嫁妆,这笔财产不会低于二百万两,有道是父母在不置私产,今日分家,大哥虽愿意分给咱们三成家产,但比之七成,却是少了太多,况且,这笔私产也并未算计在内。
依妾身看,在此事上,咱们未必就不能再争取一番。倘若大哥是真心接母亲到大房,那咱们便多了个监视大房的机会,也好清楚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具体会什么时候对咱们动手,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大哥并非诚心,那咱们正好将大哥置私产的事情说出来,要求分家时将这笔私产也算入其中,如此,没准咱们还能多分得一笔财产。”孔氏说完这话不自觉握紧拳头,心中暗恨,既恨陈氏也恨蔚蓝。
倘若不是为了这笔私产与蔚蓝对上,她又何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无论蔚蓝之前的作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蔚蓝是造成自己悲惨境遇的罪魁祸首,这笔债,她势必要讨回来。
她也清楚,要在此时说服陈氏出马有些勉强,可陈氏与她已经敌对,今日陈氏能朝她掷茶杯,让她险些破相,后日还不定会怎么样!这样一个蛮不讲理又危险的人物,与其留她在二房闹腾,还不如将她折腾到大房去。
她倒也不担心陈氏在大房受挫后,蔚桓与陈氏找她算账,左右她只是提出意见,最终定夺的还是蔚桓与陈氏,所以,陈氏到了大房以后,到底是受苦受累还是受磋磨,那可就不是她能干预的了,也与她没有什么干系。
若陈氏去了大房,真能为二房谋得利益,那自然是最好,便是不能谋得,也好让蔚桓看看陈氏到底是个怎样的货色,是如何不济事,又是如何拖人后腿的。
至于陈氏和蔚桓会不会答应,目前她至少有五分把握。
陈氏愚昧无脑,又一心贪图富贵,有这样一个为她儿子扒拉钱财探听消息的机会,她必然会意动,且自己方才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她此时到大房去,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危险,蔚池即便要拿二房开刀,也绝对看不上陈氏这样的角色。
打蛇打七寸,这个道理很简单,若她是蔚池,与其对陈氏这样惯会拖蔚桓后腿的角色动手,落下个刻薄寡恩谋害继母的名声,还不如在蔚桓的仕途上动手脚。
而蔚桓本性凉薄,如今又正处于低谷,他能从姜泽与蔚池手中留下一命,目前最为在意的,必然是自己的仕途。再没人比她更了解蔚桓这个枕边人,他也未必就猜不透自己的小心思,可陈氏到大房既是性命无碍,蔚桓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孔氏话音落,蔚桓和陈氏均是陷入沉思,荣安堂里一时安静无声。
蔚蓝与白贝踏出尊仪门的时候,时间刚好过了巳时,太阳斜斜的挂在半空之中。
白条时刻留意着宫门口的动静,见二人出来,手上还捧着个红木雕花匣子,忙上前接过道:“小姐,没什么事儿吧?”
蔚蓝抬眸望了望天际,吁出一口气轻笑道:“没事,就是觉得自己太无知了。”
这次进宫,蔚蓝倒是没被吓到,只是觉得自己的三观和底线又被刷新了一遍,原先她以为孔氏已经是装模作样中的佼佼者,谁知道谢琳才是个中高手,就连她这个明知道谢琳真面目的人,都忍不住对谢琳的嘘寒问暖心生好感,又何况是不知内情的吃瓜群众?
见白条一脸的不解,蔚蓝晃了晃脑袋,极力忘却方才谢琳伸出手来轻抚自己头顶的感觉,片刻后无奈笑道:“咱们回去吧,爹爹该担心了。”
白条闻言将询问的目光看向白贝,见白贝扫过不远处的禁卫军,当下点点头也不多问,只等蔚蓝与白贝上了马车,便驾着马车缓缓离开。
“小姐辛苦了。”白贝笑着给蔚蓝倒了杯茶。
方才在延禧宫,她虽被留在了殿外,但因为耳力极好,殿内所发生的事却还是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谢太后先是与皇后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又惺惺作态的问小姐如今可还害怕,又是如何被玄清师父所救的,基本上三句话不离一个陷阱,若非小姐机警,只怕早就露了行迹。
就算事先服用了郁圃配置的解毒丸,延禧宫的茶水蔚蓝还是不怎么敢喝,她闻言接过白贝递来的茶灌了口,轻叹道:“还真是个对手。与这样的人交锋太累,你家小姐不怕横的,也不怕不要命的,可就怕这种道貌岸然,明明恨不得捅上对方几刀,却还要装出一副我很喜欢你的模样,今日当真是开了眼界又自愧弗如。”
白贝闻言笑得促狭,“小姐也不差,假以时日,便是谢太后在小姐面前,估计也是难以望其项背。”
事实上就是如此,她原本担心蔚蓝会应对吃力,没曾想却是游刃有余,直接用装傻充楞这一招,便让谢太后偃旗息鼓。估计谢太后也是受不了了,这才会早早打发她们。
白贝去却是不知,对于心思深沉,说话喜欢九曲十八弯的人来说,天然呆算得上是大杀器;她跟你说诗词,你跟她说美食,她跟你说美食,你跟她讲道理,她跟你讲道理,你跟她谈风景谈见闻。
总之,怎样让话题不在同一频率上就怎么来,鸡同鸭讲的对话,不是谁都有耐性继续,尤其在一方明显目的不纯的时候。
但蔚蓝此时的心境又有些不同,“哪里就这么简单了。”
谢琳会如此轻易放她出宫,委实出人意料,她思量着摇摇头道:“我现在觉得,或许,谢琳未必就真的想知道我与阿栩被玄清所救的真相,是我大意了。”
“这话怎么说?”白贝闻言有些不解,“谢太后今日问了这么多,话题始终围绕着您与少爷被救的事情,除此之外,也没听她问别的,难道是奴婢听漏了?”
“没,你听到的已经很完整。”蔚蓝放下茶杯,笑看白贝一眼,“我与阿栩被玄清所救,活着回京已是事实,估计今日上京城里已经传遍了,谢琳与姜泽便是不想接受也得接受。既然是既定事实,谢琳就算问出别的什么来,在大面上也无法扭转局势。”
“她的目标仍然是我,可却不会做无用功。”
白贝的反应也不慢,想了想道:“小姐的意思是,谢太后方才问了那么多,想要探听你与少爷被玄清师父所救的真相是假,想通过您的应对,来判断您是个怎么样的人才是真?”
“没错。”蔚蓝点点头,又将自己这两日的所作所为重新梳理了一遍,“这个应该才是她最真实的目的。”
“那方才小姐回答得滴水不漏,岂是不露馅了?”杀人盯梢她擅长,可要说到耍心机,白贝觉得自己有心无力。
“也不算完全露馅吧。”蔚蓝说着打了个哈欠,又喃喃道:“就算真的露馅,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昨日咱们走的是跋扈千金路线,今日走的是呆萌憨直路线,大不了后日再来个泼辣粗暴的。”
不过,装逼被雷劈,估计再让她多精分几次,她还没把敌方整疯,自己就先脑抽了。
可话说回来,谢琳无论如何都会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谢琳迟早能了解,倒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蔚蓝想着摆了摆手,阖上眼道:“我先睡会,等到了你再叫我。”
白贝闻言无奈,见蔚蓝不当回事,应了声给她搭上小毯子。
此时在延禧宫,谢琳有着同样的疑惑,曹芳华已经离开,她问旁边的吉祥和如意道:“如何?觉得流云郡主可是跟乔嬷嬷说的一般无二?”
如意躬了躬身,道:“奴婢看着不像,流云郡主好似很聪明,今日娘娘问的话,全都被她避开了。”
谢琳闻言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吉祥,道:“你呢?”
吉祥摇了摇头,“奴婢瞧着,没准流云郡主是真的憨直。”
“哦?说来听听。”
“娘娘,咱们上京城的闺秀不少,聪敏伶俐的更不在少数,便是如谢大小姐一般金相玉质,颖悟绝伦的,在十一岁的时候,与娘娘说话,也未必能回答得滴水不漏,奴婢觉得,没准真的是流云郡主憨直,今日之事是个巧合也不一定。
尤其流云郡主刚进殿内的时候,竟是不知道主动上前给娘娘行礼问安,正常的闺秀断然没有这样的胆子,奴婢想着,多半是她自知昨日行事不妥,心中格外忐忑,才会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万一她是明知故犯,拿准了哀家不敢将她如何呢?”谢琳心里此时也泛起嘀咕,蔚蓝的表现太过出乎她意料。
你说她表现完美吧,她在礼数上又非常欠缺,且先时表现得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可你要说她是真的聪慧伶俐心思深沉,才能与她周旋不落下风,她后来表现得又蠢呆蠢呆的,甚至在看到她的容貌时,眼里还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亲近之意。
要说蔚蓝丝毫不清楚蔚池遇袭的真相,谢琳自己都不大相信,可要说蔚蓝知道,十一岁的姑娘家,又如何能在她面前将眼中的恨意掩饰得干干净净?便是她十一岁的时候,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当真是个矛盾的,若她是装的,那还真是天赋异禀。”谢琳说着揉了揉额角,对于今日的试探感到非常失望,顿了顿看向吉祥如意道:“罢了,三国来贺诸事繁杂,乔嬷嬷年纪大了,恐帮不上什么忙,哀家身边得用的人也就你们几个,银翠和银柳到延禧宫的时日尚短,你们且多学着些吧。”
吉祥和如玉闻言心下一喜,很快便转过弯来,跪下给谢琳磕头道:“奴婢谨遵娘娘吩咐,定然对娘娘忠心耿耿,绝不让娘娘失望!”
这银翠和银柳同样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但因为二人到延禧宫的时间只有三年,太后娘娘对二人并不怎么信任。便是她二人已经在延禧宫服侍了七八年,如今同样做到大宫女的位置,但太后娘娘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却更愿意交给乔嬷嬷去做。
眼下太后娘娘直言乔嬷嬷年纪大了,想来是此次的事情,让太后娘娘对乔嬷嬷大失所望,才会生出想放乔嬷嬷出宫养老的意思,这分明就是想要抬举她二人。
谢琳摆摆手,“起来吧,如意去御书房,将流云郡主的表现一五一十说给皇上听。”
如意应了声,起身麻溜的往外走。
柳园镇通往上京城的官道上,马车轱辘辘前行,仪仗威严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迤逦,直接延伸出去四五里地。
行在前方的队伍,无论是仪仗还是侍卫的服饰,皆以蓝色与金色为主色调,而行在后方的队伍,则以黑色为主色调。
这样庞大的队伍,对启泰百姓来说并不多见,百姓们私下里也就是看个热闹,但仔细瞧着,便能分辨,这并不是一支队伍,而是两支,行在前方的,正是由尹尚带领的大夏使臣队伍;而行在后方的,是由南疆摄政王赵玺带领的使臣队伍。
此时,尹尚所在的马车中,四公主尹娜与尹尚正在对弈,马车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倏而,马车被人轻轻叩响,玉树上前禀报道:“殿下,有您的加急传信。”
听得是加急传信,尹尚握着棋子的手下意识一紧,冷声道:“呈上来。”
不怪尹尚如此反应,实则是他近段日子收到许多传信,但十封信里面,几乎有九封信,传递的都是坏消息,且一个比一个坏,也一个比一个令人棘手,认真计较起来,几乎能编撰一本《尹尚倒霉催之四五事》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乔禀章莫名其妙被抓开始。
乔禀章是他安排在启泰的内线,掌管着他日后挥兵北上、直插启泰腹地的粮草与兵器补给,乔禀章被抓,就意味着他的计划被迫搁置。
此事几乎是尹尚倒霉催的开始,就好似暗礁藏石,原本掩盖在澹澹水波之下,可忽然之间,就有人找对了对付尹尚的法门,彻底将这水波之下的平静打破,以至于后面的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蔚池活着回来,他与姜泽的算计落空;之后他与姜泽反目,被姜泽泼了一身污水,又被洪武帝申斥禁足;再然后是心腹将领罗穆尔被杀,他与沙棘县兵权失之交臂;尔后梅朵雪山通道被毁,他出兵启泰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紧接着他精心培养的影子卫几乎尽数折损,刘大海遇刺身亡,不仅令他失去手中最锋利的尖刀,也让他在启泰彻底没了耳目。
这一桩桩一件件,饶是尹尚再如何沉得住气,也差点气得呕血三升。此后,他虽借着大夏与启泰联姻一事,摆脱了洪武帝的禁足,但心情却依然并不美妙。
尤其是在进入启泰之后,他先是在启泰边境上,与骁勇打了个照面,这骁勇就是个阴险狡诈的,说是让麒麟卫护送他们,但实质上却是监视,这让尹尚憋屈得不行。
但毕竟是在启泰的地盘上,他又已经被人盯上,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又何况他如今只能算得上是条潜龙,根基未稳,甚至才刚折损了不少人手,且他此行是随着使臣队伍进入启泰的,身上担负着两国交好的重任,又如何敢在启泰的地盘上行差踏错?是以,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做人。
等他们好不容易摆脱麒麟卫进入麻城,可这一路之上随处可见的城镇繁华,让尹尚的心中更加不平,启泰的土地如此肥沃,启泰的物产如此丰富,为什么他们大夏人就活该窝在西地那样贫瘠酷寒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倘若乔禀章没有被抓,没准他现在已经将麻城收入囊中!
凡此种种,尹尚越想越是难以平息心中的怒气,燎原的欲望与野心只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