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郧阳几人到达山庄门口的时候,季星云与崔嬷嬷并聂三娘等人已经迎了出来,其后跟着一大群人,除了出去押镖尚未回来的,几乎整个庄子上的人都到齐了。
对于记忆中那个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小主子,大家虽只见过一面,心中却是感念的。这种感念无关乎声誉与地位,只因为蔚蓝给了他们新生,让他们得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能够吃饱穿暖,不必人人喊打。
因着正值年关,被大雪覆盖的庄子上四处挂着大红灯笼,此时太阳初升,温暖的阳光照耀在雪地上,众人穿着新衣神情恭敬的聚在大门口,面上皆是带着笑意,此情此景看起来和乐安宁至极——昔日那个破败简陋的卧龙寨,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崔嬷嬷左边站着的是季星云和周旺财,右边站着的是两位宿老并裘三胖夫妇,方童与花猫此时皆是不在,待郧阳翻身下马,崔嬷嬷已经上前,自然而然的从郧阳手中接过蔚栩,面色慈爱道:“少爷可是累了?”
蔚栩面上神色有些蔫蔫的,崔嬷嬷人老成精,又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有事?
但这么小的一个人儿,实在不宜心思过重,思及蔚池,崔嬷嬷心下又是一阵轻叹,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蔚池十岁稚龄便跟着老将军上了战场,又何尝不是心思深重?
蔚栩穿了一身靛青色锦袍,外面裹着宝蓝披风,头上戴着狐皮帽子,看起来唇红齿白的,听得崔嬷嬷问话,他抿唇笑了笑,往四下看了眼,这才出声道:“嬷嬷,我想自己走路。郧阳将我照顾的很好,我不曾受累。”
崔嬷嬷见他面上羞赧,却偏要摆出小大人的样子,不由得慈爱道:“少爷长大了。”可不就是长大了吗,两年前还软乎乎一团的小人,如今已经懂得害羞。
“嬷嬷,我早就长大了。”话落,他顺势从崔嬷嬷身上下来,眼见大小熊已经扑进裘三胖夫妇怀里撒娇,不由得挺直了背脊,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要给蔚栩行礼,“见过小少爷!”因着人多,众人心中又一阵激动,这喊声出奇的大,几乎震得屋瓦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这是姐姐建的,蔚栩的心情好了些,他轻轻抬手道:“免礼!”话落,他先是冲季星云和周旺财点了点头,又行至两位宿老身边,乖巧道:“两位爷爷快快请起,外面天寒地冻的,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见此既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熨帖,毕竟,不是所有高门出来的孩子,都能平易近人礼仪周全,当下一群人便簇拥着往里走,崔嬷嬷上前拉住蔚栩,低声道:“少爷可是饿了?嬷嬷先带你去洗漱一番吃些东西可好?”
给蔚栩与蔚蓝的住所,是两年前蔚蓝回京之时,就一直准备着的。此番蔚栩过来,前一日郧阳也曾与季星云传信,所以并不存在蔚栩会没地方住这种尴尬。
蔚栩点了点头,“劳烦嬷嬷了。”
崔嬷嬷心下宽慰,拉着蔚栩径直往庄子最中心的主屋而去。
众人散开,季星云领着郧阳去了自己院中的书房。与在隐居不同,季星云在卧龙山庄的地位特殊,因此分得一栋独居的院落,正是在山庄的中轴线上,与蔚蓝蔚栩的院子只隔了一片松树林。
待落座后,郧阳囫囵喝了口茶,这才道:“方才在山下察觉到有人过来,可是今日有访客?”
“访客?”季星云这两年变化不少,因着再不如以往那般在暗处活动,整个人多了几分活力,他闻言扬了扬眉,“访客倒是没有,故人倒是有几个,猜猜是谁。”
“啧,你这木头也会卖关子了?”将季星云的变化看在眼中,郧阳呲了呲牙,随即半眯着眼笑道:“说说看是谁,既是故人,那定然是我认识的。”
“不想猜就算了,等人到了你自然知道。”季星云轻咳了一声,韩栋几人要到麻城的事情,他昨日才收到消息,之后虽是立即就传给了蔚蓝,可郧阳在昨日傍晚就已经与蔚蓝分开了,是以郧阳如今尚不知情。
郧阳满心好奇,却是在季星云话落之后,便听得身后猛地有风声袭来,他身上气息顿时一滞,当下一个闪身急急后退,扭头只见一个身披黑色大氅,头戴兜帽身量修长的男子如疾风般扑向自己,来人内息强劲,几乎带着毁天灭地的冰寒之气,直刺得人眼睛生疼。
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时进来的,但郧阳却感觉到深深的危险,他想也不想的抽出腰间软剑反击,黑衣人下手毫不留情,郧阳全力以赴,转瞬间,二人就已经过了数招。
季星云先时还有些惊疑,但看了两眼,便抱臂在一边看笑话。书房的面积并不算大,他快速后退几步,远离战圈叩了叩身后的门板,语气熟稔道:“还不出来?”
都是自家兄弟,韩栋的身形能瞒得过郧阳,可瞒不了他。也不知郧阳这两年怎么过的,怎么看着有越来越傻的趋势?按理说大小姐那么精明的人,应该不会将人越带越傻才对。
殊不知郧阳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爱憎分明的性子,随蔚蓝去庄子上之后,虽是还需要防备着谢琳姜泽下黑手,但总体而言,却是比以往在隐魂卫的担子轻省许多,再加上他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与一群半大孩子打交道,身上的锐气与警惕自然消退了几分。
这大约也是韩栋会出手试探他的原因。
二人打得难分难舍,赵群几人从门外出来,杨小白笑嘻嘻道:“呀,被木头发现了!”谷楠和梁晓面上也带着笑意,几人简单打过招呼,便站在原地看郧阳被虐。
郧阳在季星云开口时,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待杨小白几人出现,更是忍不住嘴角一抽,老大这是诚心要收拾他呢,也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眼见韩栋连剑都没出,却是越打越狠,郧阳挨了一拳后,终于忍不住一边往后退,一边嚷嚷道:“栋哥,老大,别打了别打了,我打不过你!”
也不知韩栋到底是怎么练的,这两年他虽然过得松泛,但却一直不曾将武功落下,眼下看看这差距……韩栋本就是隐魂卫中身手最好的,如今这差距!
郧阳欲哭无泪,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季星云方向跑,看起来有些狼狈,韩栋停下,掀开头上的兜帽,轻飘飘看了郧阳一眼,“半点长进没有,要不你再回来操练些日子?”
言下之意,便是此等身手,竟然还肩负着保护两个小主子的任务,是丢了隐魂卫的脸了。郧阳站在季星云身后大喘气,求饶道:“老大,不要这样吧,是你进步太快,我资质有限啊!”除了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但他已经习惯了跟在蔚蓝身边,是真的不想会隐魂卫操练啊,想想以往的日子,那都是血泪,话落,他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几个看好戏的哥们,却见几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说来郧阳与杨小白等人的交集并不算多,他刚刚够资格出任务的时候,就随韩栋去了上京城,这一呆就是五年,之后虽然回去了一趟,但因为时间不长,而他惯常又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蔚蓝,便也没机会与几人亲近。
杨小白几人当然不会帮郧阳,在他们看来,郧阳的任务,是他们这些人中间最轻松的,不仅可以见识启泰首府的繁华,还可以接触到许多的人,比留在鸟不拉屎的安平镇,不知道要好出多少。
韩栋还没说话,这边谷楠已经皱着眉开口,他抱拳一本正经道:“栋哥,既然小八还需要回炉重造,属下请命去小主子身边。”郧阳进隐魂卫的时间相对较短,在最初的十八人中,排行只得第八,而谷楠排行第五,是以,他叫郧阳一声小八完全没有压力。
郧阳闻言大怒,立时就窜到了谷楠身边,怒道:“干什么干什么,拆抬也不带你这样的!”他就知道谷楠是个闷骚货,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总是会心一击!
谷楠长了对一字眉,闻言抬了抬眉,一高一低两道眉峰怎么看怎么喜感,“哦?我哪里拆你台了?小八,不是兄弟我说你,你这样就不对了,要有敢于承认不足的勇气……”
“嗷嗷嗷,你这是见缝插针落井下石!栋哥,栋哥!”郧阳最受不了谷楠这套,当下急吼吼的往韩栋身边窜,已经改变策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韩栋没理会二人的口角,推开窗户往外扫视了一圈,心里暗暗点头的同时,又扭头对季星云道:“防守不错,但还有待加强。今日也是自己人,若换做居心叵测之辈,少爷的安全你要如何保障?”
呵呵,这世上还有几个有韩栋这样的身手?
季星云闻言虽是心中暗自腹诽,但还是虚心接受意见,他低下头抱了抱拳,“属下会改进的!”嗯,不能拧着来,不能拧着来,栋哥的冷厉和严肃是出了名的,能扛得住的,大概也只有将军和自家小姐了。
“嗯,让人准备些干粮,我们稍后便走。”韩栋见季星云态度良好,这才理了理袍角在旁边坐下,转而看向郧阳,单刀直入道:“是小姐让你先回卧龙山庄的?”
韩栋几人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接应蔚蓝,闻言俱是同时收正了神色,齐刷刷将视线投向郧阳。
难不成季星云方才说的故人就是韩栋几人?郧阳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韩栋几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卧龙山庄,他心下立时有些忐忑,捂着还有些闷痛的肚子点了点头,“属下是在临近麻城的时候,才与小姐分开的,可是有什么不对?”
天知道有哪里不对,杨小白几人闻言对他投以鄙夷的神色,郧阳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韩栋已经皱眉道:“小姐现在何处?”
按照他对蔚蓝的了解,若是没有别的变故,郧阳应该是与蔚蓝在一起的。但郧阳已经到了卧龙山庄,且是与蔚栩一起,显见是出了变故,可这点,将军传信的时候,也是半点没提及的。
那么,蔚蓝如今在哪里?又在干什么。这也是其他几人想要问的,眼见边关就要打起来了,蔚蓝现在是出不得半点岔子的,想想郧阳把人丢下跑了……若是有个闪失,几人当即心下一沉。
郧阳见几人严阵以待,心里也是惴惴,当下跟倒豆子似的,将蔚蓝对兰富强的分析,以及亲赴礐山的事情说了一遍。
韩栋听完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小姐现在应当和睿王爷的人在一起?”
郧阳点头,“属下原是想着把少爷送回山庄,再折回去接应小姐的,却不想你们来了,可是将军的命令?”他说着皱了皱眉,心下越来越紧张,“莫非小姐猜测的都是真的,将军也提前收到了消息?”可这样也不对啊,将军怎么没提前跟小姐说,这不正常!
“将军并不知情,只是姜泽的人紧咬着不放,再加上姜泽给兰富强的最新命令,这才会让我等前来接应。”韩栋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对季星云道:“我们这就出发,郧阳就暂时留在庄子上了,这两日好好照顾少爷,别再出什么乱子。”
季星云深知其中轻重,闻言点了点头,“栋哥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嗯。”韩栋微微颔首,复又扫了郧阳一眼,对季星云道:“好好关照下小八。”
季星云抿着唇点了点头,郧阳心中已经开始哀嚎,“统领,要不属下跟你们一起去吧,我对那边的地形熟。”这样也好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不是?
“不必了。”韩栋说罢起身,恰在此时,周兴旺与裘三胖亲自送了干粮过来,韩栋冲几人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多说,转身便出了房间。
其余几人临出门又回头看了郧阳一眼,眼中饱含无限同情。小姐年岁还小,郧阳提前护着少爷回卧龙山庄,虽是小姐亲自下令,但却仍是不能否认郧阳在这其中的过失。
若是能在小姐做决定的时候加以劝阻,兴许小姐应该已经到了卧龙山庄,现在可好,若是小姐无事还好,倘若有事,又岂是简简单单关照郧阳一番就可以轻轻揭过的?
目送几人离开,季星云拍了拍郧阳的肩膀,“回去吧,先把少爷照顾好。”
老实说,他此时心下也有些复杂,关于蔚蓝让郧阳带着蔚栩先行的事情,他之前不曾深想,或者说他深想了,但因着有西北商队在,却没当回事,也不觉得真的会有什么危险,可看韩栋的态度,却由不得人不多做思索。
见二人面上神色沉凝,周兴旺想了想,还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季星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当下又将麻城的动静与周旺财说了一遍,他话落,周旺财与裘三胖也重视起来,裘三胖正是因为问了大小熊具体经过,这才会赶过来的。
“不如咱们再派些人手接应吧。”周兴旺小眼珠一转,若有所思道:“或许咱们还算漏了些什么,这些日子虽不曾收到尹尚进入西北的消息,但尹尚此人惯会伪装,六子虽然机灵,却毕竟年岁尚小,更何况兰富强安排了一千二百人,很难说坳谷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季星云虽然觉得出事的可能性很小,可看了看三人的神色,还是不排除万一,“既如此时候,便有旺哥去安排,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多些准备总是好的。”
周旺财颔首应下,风风火火的拉了裘三胖下去安排。现如今西北镖局与商队正是发展阶段,若蔚蓝在此时出个什么意外,这无疑是对卧龙山庄最大的打击。再加上边关的形势,谁出事蔚蓝也不能出事。
于是,继韩栋几人快马加鞭赶往坳谷之后,周旺财与裘三胖另带了五十人,从九曲河道经云雾岭,也往坳谷赶去。
此时的坳谷氛围有些诡异。
正当尹尚的人追着蔚蓝二人满山跑却找不到机会下手时,白条在梅朵安平的带领下,顺利避开尹尚的人,先押粮商队一步与蔚蓝汇合。见蔚蓝满身狼狈,又得知了她的计划,白条第一次对蔚蓝沉下了脸,“主子,您不该拿自己冒险!”
蔚蓝头发已经散乱,身上到处是草屑与泥垢,手上沾着血迹,她一手搂着梅朵,一手搂着安平,笑嘻嘻道:“嘿,这不是还有你们吗?”
揉了揉直往她身上扑的两只,她心下由衷的欢喜,“别担心,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对尹尚这样的人来说,避让不是办法,只有朝死里打,打得他自己龟缩起来,或者直接将他打死,才能彻底省心。”
这点谁都清楚,但蔚蓝的决定,委实不够稳妥,可蔚蓝是主子,白贝又一直给白条使眼色,白条也不好让蔚蓝当着朱定滔与张敬德的面下不来台。
只得干咳两声,“那主子打算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