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访问:【】.2023txt.
蔚蓝会这么想原也没错,春茗的身份固然是暴露了,但却并非在蔚桓面前,而是孙氏。
孙氏打小在蔚家长大,稍大后跟了蔚桓,她身份低微,历来不怎么得宠,又只生下蔚柚一个。以往之所以还能在孔氏手底下活着,无非是仗着年少时与蔚桓的那点情分。
察觉到自己中毒之后,孙氏原以为是孔氏下手。可左思右想之下,又觉得不对。尤其出了蔚桓与孔心兰之事,孔心兰很快就会以平妻身份进入蔚家二房。都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孙氏被孔氏打压多年,对孔氏可谓了解甚深。
孔氏从两年前开始,就与蔚桓生了嫌隙,日复一日,二人早就不复当初。蔚桓的后院统共只有两个姨娘,除了她便是尤姨娘。而尤姨娘同样不得宠,且膝下还无子嗣。孔氏极擅制衡之术,眼看着孔心兰就要进门,又怎么会对她下手?
尤其孔氏与陈氏的关系已经形同水火——陈氏是孔氏的姨母,若是二人关系不曾闹掰,孙氏还相信孔氏会有这个底气,可眼下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孔氏怎么会做?
退一万步说,就算要做,也是等孔心兰进门之后,才更加符合情理。
孙氏心中设想过许多可能,甚至曾想过是不是陈氏出手,但陈氏虽然狠辣,却是个毫无章法沉不住气的,倘陈氏真想对她出手,绝不会用这样迂回的方法,对方只会喊打喊杀,将事情闹到明面上,吵嚷得人人皆知。
她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怀疑蔚桓。但事情的发展,从来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随着蔚柚去大房的时间越来越多,出入蔚桓书房的频率越来越高,面上的愁色越来越重,孙氏便是想不怀疑都难了。
于上京城的高门大户来说,妾室不过一玩意,要打要骂要发卖,全凭主母说了算。至于庶女,虽比妾室好些,但说到底,还是捏在主母手中。可眼下孔氏并不得宠,这做主的人自然成了蔚桓。
孙氏被下毒后身体日渐虚弱,窥破真相后不由得惊怒交加,再加上对蔚柚的担忧,身体自是每况愈下。但整个二房都捏在蔚桓手中,她便是对蔚桓起疑,却不敢宣之于口,甚至半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人说为母则强,孙氏心如死灰,一颗慈母心自然全都扑到蔚柚身上。
蔚柚倒是从没想过孙氏会死,但孙氏自己知道,此番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难逃一死,她了解蔚桓,蔚桓也了解她,便是她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猜到真相,蔚桓也不会让她活着。
但也正因为她了解蔚桓,这才会逆来顺受——蔚桓此人虽然功利凉薄,但对有用之人,却从不吝惜耐心。就好比从前对孔氏一样,孔氏有用的时候,蔚家二房夫妻恩爱的名声上京城谁人不晓?
蔚柚如今还小,孙氏只希望蔚柚并不知情,能乖乖巧巧将蔚桓吩咐的事情做好。等她死后,蔚桓能看在蔚柚还堪得用的分上,让蔚柚活下去。从前她还想为蔚柚谋得一门好亲事,现在却不这么想了,她只希望蔚柚活着,便是到时候只能成全蔚桓的野心,也比受她拖累死了要好。
这个想法并不过分,在孙氏不能挣脱也无法扭转的时候,甚至朴实的近乎卑微,因为蔚桓是蔚柚实打实的亲爹。但即便是这样卑微的念想,也在蔚柚与孙氏深谈过后,开始变得渺茫起来。
蔚柚比孙氏想象的更加聪慧,也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当日蔚柚从琴湖居离开之后,整整三日不曾探望孙氏,孙氏心中万分煎熬。以往她会有这样的想法,盖因觉得蔚柚还小,又是个冲动毛躁的性子,她活着的时候还好,若她死了,蔚柚根本就不足以自保。
按照她的想法,蔚柚挣脱不开二房这个牢笼,那便只能忍耐,等到嫁人以后,再图后事。可蔚柚心中既然早有成算,且看得比她更加长远,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蔚柚虽是按照蔚桓的吩咐亲近大房,大房却不曾将蔚柚拒之门外,甚至隐隐露出口风,会在关键的时候帮扶一把,那么,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葬送在蔚桓手中?
她不怕死,她怕生不如死的活着,她已经如此这般活了多年,甚至连死,都是同床共枕多年的人亲自捅刀,难不成她的女儿还要如此?做棋子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女儿不过十一,蔚桓就舍得下手,倘此番蔚桓针对的不是大房,现在能不能活着,都还是未知数。不过小小年纪,已经成了蔚桓手中的刀,成了待价而沽的货品!
蔚桓三儿一女,孔心兰进门之后,蔚桓还会有更多的儿女,所以他可以毫不在乎,但她是蔚柚的亲娘,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难道她还能因为自己懦弱迂腐,眼睁睁看着蔚柚走上自己的老路,甚至比走上自己的老路都还不如?
就像了解蔚桓一样,她对大房的情况同样了解。两年前蔚桓到底做了什么,孙氏并不十分清楚,但她冷眼旁观,各种戏码轮番上演。
蔚池遇袭失踪,蔚桓神清气爽,陈氏得意洋洋,孔氏伺机而动;而雷雨薇身体康健性子坚韧,却在蔚池失踪后很快染了风寒去世;雷雨薇死后,蔚桓更加看重孔氏,且传出送蔚蓝姐弟去昕阳为雷氏守孝的消息;再然后泰王出手,大房的私产全都送到盛宇存放,陈氏与孔氏灰头土脸;紧接着曦和院走水传出蔚蓝姐弟死讯,上京城中喧嚣尘上,陈氏与孔氏气得咬牙切齿,蔚桓也是心神不宁。
当时她虽觉得事情蹊跷,却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果然,两月之后蔚池与蔚蓝蔚栩平安回来,不仅得了皇帝封赏,还促成了大房与二房分家。那段时间,蔚桓一直小心翼翼的,甚至到了现今,仍是对大房十分忌惮!
这其中若说没有关联谁信?上京城的百姓已经将嘴皮子说烂了,蔚家二房的笑话连接头巷尾的垂髫小儿也能说上几句。二房身处其中,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也可以掩耳盗铃,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如何能抹得一干二净?
比起二房,孙氏对大房的行事手段与作风更加了解,也更加信任。如今蔚柚得了大房承诺,哪怕大房的境况看起来岌岌可危,她仍是愿意作赌。恰在此时,孙氏发现春茗不妥,一时间心中大惊。
她也不管蔚柚是不是知情,总归连她这个内宅妇人都能察觉端倪,继续下去,难保蔚桓不会发现。若让蔚桓知道蔚柚私底下的那些心思,焉能有命活着?眼看着蔚柚因她踟蹰,只短短几日就瘦了许多,孙氏心甘情愿赴死。
给孙氏下毒是蔚桓的主意,他虽知晓孙氏迟早会死,但却没想过她会提前死,按照计划,孙氏就算要死,也应该是在事情成了之后。可死个姨娘,到底不是什么大事,蔚桓虽然心中生疑,却没发现什么端倪。
他心中并不痛惜,也不遗憾,孙氏死后,蔚柚能依靠的便只有他了,因此,他对蔚柚这边并不如何担心。唯一让他觉得不快的,大约孙氏死的不是时候,让他觉得有些晦气,于是孙氏只停灵三日便一口薄棺草草下葬。
上京城中,天气已经渐渐回暖,敛心院里却是一片死寂。
蔚柚斜依在临窗的美人榻上,神色有些呆滞,春茗拿了个手炉塞进她怀中,担忧道:“二小姐,今日太阳正好,园子里已经有花开了,要不奴婢伺候您出去走走?”
话说春茗是真的忐忑,孙氏之死,蔚柚不知详情,但她心中却是有数的——孙氏死前,曾旁敲侧击问过她的身份,她当时没正面回答,只说会好好照顾蔚柚。
彼时孙氏已经非常虚弱,静默着看了她好半晌才道:“你这话是因为对柚儿衷心,还是因为你背后之人吩咐?”
她至今记得孙氏目光中的专注与脸上的笑意,回答道:“姨娘,这不是一回事吗?”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无论她到蔚柚身边的初衷如何,总归主子从不曾说过要对蔚柚不利。
且她到蔚柚身边,也不是为了监视她,而是因为二房的主子不多。蔚桓,陈氏与孔氏身边人手充足,贸然插进去得不到重用,自然也就得不到更多消息。
至于孔氏的三个儿子,平日里需得进学,且孔氏向来严防死守,想插进去同样不易。两个姨娘身边就更不用说了,唯一容易些的,也只有年岁相当的蔚柚。
蔚柚当时已经改变许多,自家主子对她并不讨厌,于是到蔚柚身边,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她习武时日尚短,身上并无内力,看起来也其貌不扬,蔚桓与陈氏孔氏没注意到她,自然不会对她生疑。
谁料最后会被孙氏看穿?孙氏与她一番对话之后,最终只说了三个好字,当夜便悄无声息的去了。等到翌日被丫鬟发现,身体已经僵硬。
蔚柚闻言回头看了春茗一眼,神色还有些恍惚,“不用了。”再暖和的阳光又有什么用?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垂眸摩挲着手中的暖炉轻声道:“春茗,我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你会一直跟着我么?”
因她一直低着头,春茗并不能看清她眼中的神色,不由得心里有些打鼓,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孙氏死后,蔚柚一直非常沉默,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发呆,她到现在,仍不知蔚柚对孙氏之死知道多少,又会不会怪罪于她。
但她想,蔚柚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因为知道,所以选择沉默。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就在她思忖间,冷不丁蔚柚已经出声,且扭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容不得她有半分闪躲。
春茗抿了抿唇,低下头道:“二小姐想让奴婢一直跟着您?”理论上讲,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先前到蔚柚身边,谁也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蔚桓会从蔚柚身上下手,也没想到孙氏会死。倘孙氏不死,她自然会一直留在蔚柚身边,兴许到她嫁人生子都不会改变。
“罢了,你也不必答了,你想说的我已经知道。”蔚柚收回视线,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落寞,“我现在不过是个孤儿,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谁还会愿意跟着我?”
话落,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咱们在这府里大概也呆不了几日了,你可愿意帮帮我?”
“二小姐请说。”春茗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因不知蔚柚想要作何,心下有些不安。
蔚柚闻言轻笑了声,朝她招手道:“你且过来。”
春茗依言上前,蔚柚再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二小姐,这恐怕不妥。”春茗瞪大眼看向她,“咱们在这府里举步维艰,敛心院虽没几个人,但这些人却全都是重新调派的。”
蔚柚微微拧眉,片刻后摆手道:“正因为是重新调派的,咱们才更应该与往常一样,若是出入太多,岂不反而引人注目?”这几日,蔚柚已经将前因后果全都想清。
若说孙氏死前,她还会有所顾忌,孙氏死后,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需有什么顾忌?
在蔚桓交代她与大房走动之前,她所有的活动仅限于内宅,自然不会与人结仇,若硬说结仇,唯有大房。可大房连她都不曾动手,又何况是个姨娘?是以,蔚柚并不纠结春茗的身份,甚至联想到之前伺候孔心兰与陈沁莲的几个丫鬟,心中还有些雀跃。
于是这才会想在离开之前,利用春茗的身份做些她一直想做的事情。见春茗不答,蔚柚又道:“春茗,你觉得我娘该死吗?”她声音很轻,轻得几不可闻,却是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我娘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死?该死的不是她,她没做的,我来做。”
春茗听得一清二楚,心下猛地一跳,“二小姐,您让奴婢想想。”人生在世,最难勘破的便是生离死别,蔚柚方才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
春茗完全能理解她的感受,但却不敢苟同,眼下并不是最适当的时机,也不适合蔚柚亲自下手,她手中也并无这些东西。于是这消息不过两刻钟后便传到了蔚池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