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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老木寒云满故城

  他手中的裙衫,流银色,轻若无物,似一团云雾缭绕指间。

  “素纱禅衣?”桐拂脱口道,但细看之下,又不完全相同。

  “你见过?”明书瞧着她面上惊讶之色。

  她凑近了,抚上烟云般的裙裾。与当初挂在自己屋里的那件质地一般,只不过样子有些不同。

  “你将这个穿着,可以入宫。”他道。

  “当真?”她有些不解,建康宫的守卫竟如此随便?只看衣衫就容人出入?

  他皱了眉,将另一套宫女的衣裙递给她,“北湖水,华林园。”

  “可……”她忽然了悟,这素纱禅衣入水不濡,从水里出来之后,不至于浑身潮湿露出破绽。

  她去里屋换上,那素纱禅衣竟似量身裁成,十分合适。屋里没有铜镜,她将长发随意束了,走出屋子。

  他将案上另一块素纱取了,遮住她半幅面庞,绕至脑后将她的发髻束在其间。

  “去吧。”他退开了一步。

  桐拂越过他身旁,走到门外。

  “我会一直在这里。”他忽然在她身后道,“明衣在这里,我就不会离开。”

  他又顿了顿,“至于你……自己小心。以后……亦是。”

  她心里猛地一跳。

  他知道自己不是明衣?他是何时知道的?

  方要转身,他已催促道:“他如今还困在宫中,我若是你,得赶在一切太晚之前寻到他。”

  门在她的身后阖上,略显仓皇。

  自华林园竹林堂前的一弯曲水而出,她瞧着自己浑身上下未显水迹,不由暗暗称奇,这素纱衣果然是个宝物。

  可方才仓促,竟没来得及问他是自何处寻来。这与京师的那一件,应有关联,或许正是拨开迷雾的关键所在……

  环顾四望,她有些犯愁,偌大的建康宫,她要去何处寻刘休仁?

  “仙……仙姑……”身后有人颤巍巍道。

  她转过身,一个提灯的内监,面露欣喜立在她的不远处。

  桐拂心里叫糟,方才竟忘记脱去素纱衣,里头本是一身宫里的裙衫不易被人注意。

  她将声音放得缥缈了几分,“竟能瞧见本仙姑,想来亦是有些造化……”

  那内监噗通一声跪得笔直,“若能得仙姑指点飞升成仙,万死不辞……”他目光被宫灯映着,满是狂喜之色。

  “万死就不必了,只是我今日贪看苑景,竟忘了来时路……好似方才是从紫极殿还是玉烛殿……”她似入沉思。

  那内监忙道:“早前陛下正是在紫极殿祭拜土神,仙姑应是从那里过来。过了这曲桥南行,过正光殿,就是了。”

  桐拂转身就要离开,那内监忙道:“敢问仙姑!如何,如何修道……”

  “世人只道问根基、求修行,其实终归不过,澄其心,而神自清……”她飘飘渺渺说了半句,急忙离开。这一句曾听陶弘景念叨过,但再往下,她已是半个字不记得……

  紫极殿前,除了守卫,并无人影。宫灯摇曳,竟是一派冷清。这位宋明帝,哪怕在宫中修面墙移张床,都要轰轰烈烈祭天祈神。若是方才开祭坛,此刻当是十分热闹,怎会无人?

  她除了鞋履,无声穿过殿外长廊,却几乎被玉阶上独坐的那个身影吓得叫出声来。

  月色清朗,将那人身影投在地上,直铺至她的脚前。

  “陛下……”他身后不远处有人小心出声道,“建安王仍候在偏殿。”

  “我与休仁,亲情实异。年少以来恒相追随,情向大趣,亦往往多同。难否之日,每共契阔……”刘彧似乎根本未听见,身姿颓然,间杂着沉闷的嗽声。

  那内监不敢再出声,垂首退入巨大廊柱的阴影之间。

  桐拂虽不能尽数听明白,但这意思,当是兄弟手足深情,同甘共苦。念及小柔,从前形影不离,如今甚至不知她身在何处,纵然千般挂念,毕竟天各一方,今生不知还能否再有重逢之日……

  “今日已晚,送建安王去尚书下省歇息,明日一早觐见。免得……免得十二弟奔波辛苦……”刘彧忽然出声道。

  那内监领命而去,桐拂亦疾步跟上,并未听见身后那一声喟叹,似叹似泣,很快消散在殿宇深处……

  屋门在身后阖上,眼前一室清寒。案上摊着未及收拾的文书,显然方才这里尚有人忙碌,临时被驱离。

  刘休仁径直走到案前,重布了纂香,煮了新茶。将两只茶盏注满,才施施然靠在身后锦垫上。

  “既然来了,不如一同喝一杯。”他将一盏凑到鼻端,细细闻着。

  很快听见身后门声吱呀,衣摆瑟瑟,脚步迟疑。

  “你晓得我要来?”桐拂在他身旁坐下。

  “你来,或是不来,都有些可惜。”他专注地品着茶,并未看她。

  她将手中握着的绮石放在案上,“杨徽究竟如何了?”

  “三妹聪慧,一定晓得我的意思,怎会有此一问?”

  “你为何独留了他?”屋子里很冷,她手脚冰凉。

  他转头看着她,“三妹在意的,我自然也是在意的,”

  “那些人,他们就该去死?”

  “他们早签了生死状,并无人相迫。在服下药丸的那一刻,他们已知自己再无活路。如何死,何时死,并不重要。”

  “他们可以不用死……”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不曾稍离,“有些人,不得不死。”

  叩门声响起,桐拂不知何故,猛地一个瑟缩。

  刘休仁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屏风,她起身,避在那之后。

  来人看模样是传令使官,“建安王,陛下赐酒。下官会候在外头,等着复命。”

  身后即刻有人托着酒器上前,稳稳置在案上,二人阖门退出。

  桐拂扶着身后衣施,勉强站稳。

  “三妹,”外头传来刘休仁的声音,“坐到身边来。”

  她转过屏风,他正抬头望着自己,面含笑意,一脸的轻松。

  几步路,她走了很久。到了他身边,被他轻拉一下,无力地跌坐在他的身侧。

  “这是……”她死死盯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汁。

  “唔,三妹玲珑心思,猜的自然是对的。休仁的兄长,给休仁送来的毒酒。”他似是很满意,将她揽着。

  她说不出话来,她本是来问杨徽的下落,问他为何要将那三千哑兵推入幽冥……为何偏偏是今夜?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冰凉,在她的额间流连,“你看,这额妆已淡,我并未骗你。只是你这般聪慧,为何却不信我?”

  她一把将他的那只手抓住,“你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