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燕檀回过神来,她方才倒是没有想安归会不会逃,只是在想两人身份都很敏感,以后行事须要尽可能躲过一切身份盘查。她本还想让安归替自己出楼兰城传递消息,如今恐怕也不行了。
但她不便对他说自己的身份也有问题,只好指着那碗酱菜转移话题:
“我只是在想以后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以后带你每餐饭都吃肉羹。对了,今早见你吃了许多香枣,你应是喜欢甜食吧?”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袋子来递给安归,对他笑了笑:“喏,这是一位饭铺老板娘送我的石蜜,送你。”
燕檀分明看到安归眼睛一亮,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又忽而止在半空。
是担心自己要的太多,怕被她丢掉,才如此胆怯吧。
她在心里叹气。
其实燕檀是个很喜爱美色的肤浅的人,总是会对长得漂亮的人平白多出许多好感和宽容来。因此自从安归露出满面脏污之下的真容之后,燕檀觉得只是看着他都多出了很多快乐。
安归身量看上去与她差不多,那么年龄也应当差不多。燕檀对着他时,总会生出一股不由自主的怜爱。
虽然她看向他时,单纯的金发少年并不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愣了一下后也会回以温柔的微笑。
“我不会不要你的。”燕檀伸直胳膊,将那只小袋子又向前递了递,直直地看着安归那双小鹿般驯顺的碧色眼眸,眼睛笑成一弯月牙。
“你做我的伙计,我没有什么其他能给你的,你看,我这里家徒四壁。所以,你也不必想太多,这是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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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楼兰城西似乎比白日里更加热闹。有客商在此开设酒肆饭铺,专供往来的外乡人体会风情、排遣寂寞。这些酒肆皆整夜不打烊。
燕檀买下的小院院墙外隐隐传来胡姬招揽客人的歌声,歌声婉转而勾人,掩盖了西厢房外抄手游廊上的碎响。
安归瞧着东厢房中的灯熄了许久,再听不到动静,才开口向游廊檐下那抹似有似无的影子轻声道:“替我去查华阳公主的身世。”
影子窸窣片刻,从檐下消失。
安归收回目光,安静地立在窗边,琉璃般澄澈的眸中映出夜色,如同滴落水中晕开的墨。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影子,将整个人切分成无数黑白碎片。
这位小公主,与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安归幼时曾见过匈奴王庭的公主,自小被养在牙帐,性格娇蛮任性不可一世,但若是遇上那么一桩关乎自身安危的大事,只会瑟瑟发抖和崩溃哭泣。
据他所知,赵国贵女更是被养得柔弱不经世事。可一个长在深宫、锦绣罗堆里的少女,怎么会在这样糟糕的境遇之下还如此镇定呢?
第九章不祥城中满是萧索晦暗,只有……
燕檀醒来时时辰尚早,天边残存的青色还未褪去。
她蜷缩起来,侧卧在chuáng上,睁开眼睛侧耳细听。此刻院中还没有什么动静,安归大概还没有起身。
燕檀摸了摸胸口,那块碧绿的玉牌还放在那里,从来没有离过她的身。
怎么会不害怕呢?
她在金京时只是不受宠了一些,但还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的。如今每到夜晚,金雀和裴讷之的惨相就会在她脑中不断翻涌。
她前几夜怕得睡不着,即便是睡着了,也是紧紧缩成一团,整夜做噩梦。
她怕不能查到真相,怕替他们报不了仇,更怕自己哪天就会无知无觉地与他们一样惨死。
但就如同她自小在摸爬滚打之间学会了见风使舵、八面玲珑一样,她也学会了装作毫不惊惶来保护自己。
况且,好在还有安归,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燕檀将那块玉牌摸出来,翻过身来,趴在chuáng上借着晨光打量。
玉牌质地莹润,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玉料,但看得出是一块很好的料子。正面刻着动物花纹,有獠牙利爪,像犬,却又有些不同,模样极为凶猛。
燕檀看了片刻,把它塞到chuáng最里面的被褥下,翻身下chuáng梳洗。
她洗漱好,对着铜镜给自己梳了个俏皮的髻,而后拉开房门。
院中一片静悄悄的。昨夜里热闹的酒肆欢宴已过,于清晨里恢复了冷清,连带着今晨的气温仿佛都低了些许。
快要入秋了。她五月初随着使团从金京出发,走了三个月到达阳关,又几经周折才在楼兰城安顿下来。
如今时值九月,西域又地处北地,已经有些凉意了。
燕檀撸起袖子从水井中汲水出来,放在灶上烧着,再在石桌上摆上一盘胡饼。做好这一切,她拍了拍手,去敲西厢房的门,敲了半晌,却不见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