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还未来得及答话,一名坐得最近的壮汉转过头来:“楼兰发生这般大的变故,你竟从未听说过吗?大约几百年前——究竟是几百年前来着,我也记不清了——有一位楼兰的小王子,为了和王兄夺取王位,引了匈奴人进城,而后城中便是一番恶战。匈奴人和楼兰人都未曾幸免,整座城几乎成了一座死城,死尸遍野,那番惨状,我便是如今也不敢忘记。”
燕檀心中一惊,转头去看安归的神情,只见他微微低了低头,神色晦暗不明。
又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接过话来:“可不是,我还记得那时走到街巷上去,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吓人得紧。即便过去了几百年,这huáng沙之下也全是那时死人的白骨。即便是那小王子先遣了民众出城又有何用?死尸腐烂之后,楼兰城中又兴起了一次瘟疫,连带着在那场恶战中幸存的人也几乎都死绝了。”
缩在角落独自饮酒的老头沙哑地开口道:“这一切就是一场诅咒……楼兰是被诅咒的国度。我记得那小王子年幼时,城中就曾兴起了一场瘟疫,死伤大半,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更是他一手促成。他便是上天派来诅咒楼兰的啊……我的孙儿,我的全家,都在瘟疫中被活活饿死了……”
他声音颤抖,气得燕檀也直发颤,拼命瞪着他,却发觉那老头瘦得皮包骨头,一脸极不正常的浮肿,整个人却宛如在白骨上蒙了一张人皮,正用一只裹着皮的白骨手持着酒杯。
燕檀大骇,转头看那方才参与议论的浓妆艳抹的女子,她此时正与邻座食客调笑,但再多的胭脂也难掩一脸病容。
她攥紧茶杯定了定心神,去看那最先开口搭话的大汉,发现他左胸肋下有着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几乎透过身体,但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她身旁的安归在众人关于楼兰城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中沉默着,忽而握上了她的手。
“阿宴。”他低声唤道。
燕檀连忙答:“我在这里。”
安归眼尾通红,进入城门前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已不复存在,满眼茫然地看向她,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燕檀咬了咬牙,不去理会他,装作懵然无知的模样,继续问道:“敢问各位,是否在楼兰变做一座死城后,也依旧在此,不肯离去?”
店中食客此起彼伏的感慨声响了起来:“是啊,其他人都渐渐离开了,只有我们还顾念故国,迟迟不肯离去……楼兰曾是多么繁华啊,宛如大漠之上的一颗明珠,我们的故乡走到如今这地步,都怪那个恶魔,他是诅咒……”
燕檀心下了然,当即冷哼一声,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在桌木断裂和盆碗破碎的巨大声响中,拔出匕首向最近的大汉飞身而去:“那你们也该了此残生、速去轮回才是——”
而她话音未落,一把长刀便贯穿了她的胸膛。
第四十六章文学城独家发表。……
安归提着染血的弯刀,脚步沉重而缓慢地踏出了那间食肆。
他一步一步地踏在荒芜已久的街道上,朝飘dàng着鬼火的地方走去。方才眼中的迷茫和犹豫已经dàng然无存,血色覆盖了原本碧绿的眼瞳,透出惊天杀意。
他的身后是被削做碎块的几名食客,断肢残臂凌乱一地。燕檀胸口的鲜血汩汩流出,身子软倒在地上。
金发青年白皙的面庞上被溅上了那几名食客乌黑的血液,俊美而妖艳。但他仿若全然不觉,只顾着提着刀向前走去,眼中是凝固而骇人的决绝。
“都给我出来。”他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自地狱爬出的恶鬼,“我有足够的耐心,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他继续向前走去,清脆的脚步声落在深夜的街道上。
前方天光乍破,刺眼的白光逐渐穿过他的周身,而后他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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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纯白的丝网包裹,一只体型硕大的紫黑色蜘蛛正趴在丝网上吐丝做结。
他的思维停滞了一瞬,脑中剧痛无比,而后反应过来,眼前这只蜘蛛正在用丝做成一个巨大的茧子,想要把他困死在其中。
而察觉到他的异动,那蜘蛛也顿了顿,随即发出“嘶嘶”的声响,下一瞬间向他的脸上扑来。
安归的身形灵活地躲过这一击,周身骨骼发出一声脆响,而后整个人缩了一圈,他的手臂从茧子紧密的包裹中脱出来,一掌便将那只蜘蛛劈作两半。
蜘蛛微微挣扎,而后就不动了。
安归用力将缠在自己身上的蛛丝撕碎,从其中脱出,而后发现自己身边的位置摆着另一只人形蛛丝茧。
那只茧比他所在这只娇小得多,已经被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没有露出一丝缝隙,茧中也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