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种种,他会一笔一笔记在心中,同匈奴人清算。
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开口向她道明真相,只得故作怯懦懵懂地劝道:
“那玉牌很重要么?我们赚钱,再替你买一个好不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做,我们从头再来。你不要难过,阿宴姐姐。”
大约是演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快相信,自己同她不过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两个小乞儿,需要在寒冬相依取暖、互相支撑。
也许他们若真的是这样单纯的关系,会更好一些。
可惜他须得时时提醒自己,自那日做下了决定后,眼下的一切如同幻境一场,梦醒之后便再无可转圜。
而安归未曾料到的是,几刻钟后,那少女的抽泣声渐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恨恨地擦着眼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要继续查下去。”
“命运越是阻挠我,我便越是要做成。”
即便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但使团在huáng沙之下的死相她还是未能忘怀。
金雀是她视同姐妹般重要的人,而裴讷之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裴世矩的父亲。
燕檀不愿就这么放过幕后凶手。即便没有了证据,她也决心要将这件事追查到底。
燕檀盯着安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知道真凶是谁。”
金发少年的喉结滚动一下,温柔应道:“好。”
终有那么一天,他会让她知道真凶是谁,并令真凶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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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的使臣月前从金京出发,已于几日之前到达楼兰城,准备进入王宫面见楼兰国王,重新商议和亲一事。
安归曾旁敲侧击地向她提议:“阿宴姐姐是赵国人,眼下在楼兰着实不安全。不如给赵国的使者送一封信,求他将你带回故土吧。”
“那你呢?”燕檀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年,问道,“你怎么办?难道要我把你丢在楼兰吗?”
他明明最害怕一个人被丢下了。
安归乖巧地抿了抿嘴唇,理所当然道:“阿宴姐姐对外说我是奴隶,将我一并带回赵国。”
燕檀注视着少年那双gān净单纯得如同一汪清泉的眼睛,内心忽然生出一些不着边际的期盼。
她很想念赵国,也很想带安归回到赵国。
在那里,他不必因为生有一双碧色眼睛而受人鄙夷和欺侮,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
但燕檀也知道,若是这次回了赵国,此生便永远也无法再到楼兰查清这件事。父皇亦不会出来主持这桩公道,那么金雀和裴讷之便是真的枉死。
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回到赵国去,但不是现在。
燕檀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但安归所说也并非全不可行。赵国使臣若是知晓自己还活着,起码两国之间的关系也会有所缓和。
于是燕檀从摊子上买了便宜的笔墨,写成一封匿名书信,信中说明华阳公主仍在人世,而且此刻很可能就在楼兰城中,只不过受制于人,希望使臣与楼兰王廷中倾向于赵国的大臣商议对策。
她将信封好,托安归送去赵国使臣下榻之地。
但一连等了几日,都不见有回音,也并未听闻赵国使臣有什么动作。
燕檀不知道其中缘故。诸如此类的消息太多,真假难辨,使臣根本无暇查看。
更何况,那位使臣本就是赵国朝中的主和派,此行只是奉命行事,不愿旁生枝节、掀起太大波澜。
安归本想劝诱她亮明身份,而后放她回到赵国去,也好过陷在楼兰的这一片泥潭沼泽之中。
这是安归第一次生出想要放燕檀走的念头。
但现在看来,小公主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坚定和富有勇气。
暮色渐垂。安归从使臣下榻之地离开,从街上转回破庙,怀中揣着两张温热的面饼。
燕檀正在破庙中帮老僧抄写经书换取食物。多亏了前来和亲前她在弘福寺帮忙译经,做起这件事来还算得心应手。
安归踏进门槛,燕檀正在池中洗笔,见他来了,连忙跑过来问有没有回音。
安归低头看着她,抿着唇摇了摇头。
燕檀并没有十分沮丧。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在他面前打开,轻声道:“明日,我要去二王子宫中了。”
其实燕檀有些措手不及,没有想到这么快便能被举荐到楼兰王室中去。
她思来想去,觉得许是那位匈奴派的大主簿一向与二王子亲近,令二王子也知晓了她的名头,请她入宫制香。
她曾在索哲伽府上时听侍女说过,楼兰国这位二王子向来倾向于匈奴,赵国使团遭遇刺杀又是匈奴楼兰王廷中人早先安排好的,便有些怀疑。
会不会,楼兰这位二王子殿下就是幕后黑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