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东西看着全身黑不溜丢的,心怕是比外面还黑!
“原本基于你前世功绩……啧啧!”黑煤球砸了咂嘴,一定是一脸不屑道,“功大于过……的人呢就都还能顺利转世为人,但你却是过错甚多,功远难补过,所以即使勉强立即轮回,也是不能再世为人的,只能从蛇虫鼠蚁中择取其一。”
没精力去计较黑煤球大喘气,听到它这么说他还是有些惊讶的。仔细回想他这短暂的一生,他都不曾记得自己犯过什么大错,杀人放火的事情更是从来没干过,这样都只能投胎成为蛇虫鼠蚁,不能再为人吗?他不免怀疑黑煤球是恶意评判有失公正。
“哟?看你这表情,你是不服气吗?”
不同于黑煤球的脸,他五官健全的人脸上稍稍不够遮掩,便很容易叫人看出满满的质疑。黑煤球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开始一宗一宗地列数他的罪状。
“现在你脑中应该正在放着走马灯,我们便先看看你0岁的时候。”
[0岁?是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吗?啊!看见了……什么嘛,只有黑漆漆的一片……等等,亮起来了。]黑暗之中突然绽放的明亮,晃得他即使闭着眼睛都叫光亮直透眼皮阵阵刺痛。
“哇啊……哇啊……”
不知何时,他出生时的画面被黑煤球用了某种方法投影在了他们面前。不只有画面还有声音,就像是在看电影一样。
伴随着不是特别嘹亮但依然很吵的哭声,画面上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刚出生时皮肤紫粉皱皱巴巴,肚子上还连着脐带的模样。
[好丑!]即使明知那是自己,他依然忍不住在心中道。
“哇!你刚生出来的模样真的好丑啊!”黑煤球则毫不客气地出声评头论足道,“我可是看过不少新生儿,你也算丑得万里挑一了。”
他想瞪黑煤球一眼,但双眼被画面牢牢抓住舍不得移开。只见画面一转,顺着脐带,那一头连接的自然是……
“糟糕!傅医生,血止不住了。”
“快先注入1毫升正肾上腺素,不,2毫升……快,继续为病人输血。”
“病人的血型特殊,血库已经没有存货了。”
“那快叫病人的家属……”
“病人的父母早已不在,现在只有她丈夫和公公婆婆守在外面,已经都给他们配过血型,都跟病人的不符。”
姓傅的医生捧着手中的婴儿顿了顿,然后先剪断了脐带,后续交给一旁的辅助医生和护士,自己冲出门去。
某医院孕产科手术室外。见到傅医生出来,焦急等候的三人立即迎上前来。
傅医生张口便问:“已经成功实施剖腹诞下一名男婴,但现在孕妇大出血,伤口难以缝合,血库中的库存不够,你们也都配过血型不符,眼下只有一个办法,看你们要保大还是保小?”
“傅医生,您什么意思?”来不及喜悦儿媳媳妇生下男孩儿,三人被傅医生问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
“我的意思是,现在只有孕妇生下的婴儿同孕妇的血型一致,我们早先在产检时就验过你们也是知道的。那么要救孕妇就只能靠抽取婴儿的血输给她。不过依我判断,我建议你们舍大保小……”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里,他看着那时还算年轻的奶奶已经脚下一晃晕了过去,爷爷赶忙扶着奶奶先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爸爸愤怒地揪住了傅医生的衣领,双目通红地喝问道。
傅医生还算淡定,一边安抚着他的爸爸一边解释道:“你冷静一下。我知道这是十分痛苦的抉择,但眼下时间紧急,你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要救孕妇只有这一个办法,但新生儿的抽血量至多2000cc,不能确保足够。若是你们选择保大,最后有可能不但救不了她,还白白损失了新生儿。相反,新生儿虽然在孕妇羊水破后两个小时还迟迟不露头,又耽误了些时间将产妇从顺产房转到手术室实施剖腹,但孩子状况还算良好,估计在观察室观察两天就能出院。所以我建议你们舍大保小。你快决定一下,把字签了吧。”
爸爸听着听着双手已经无力地放下。待傅医生全部说完,一旁也有护士准备好了文件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木然地接过纸笔,笔尖悬停在签字栏上却是迟迟下不去。
“你快一点好吧?里头情况危急,可是一点时间都耽误不了。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也不用选了……”护士看男人还犹豫,可能也是急的,语气不太好地催促着。
“划划划。”笔终于动了,重重地落在了纸上,就如同执笔之人的沉痛心情,字字深刻直透垫板。
“再跟你确定一下,你是要保小是吧。”护士问道。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再没有抬起头来。
医生和护士得到了病人家属的签字已经又急急进入了手术室。虽然病人家属已经签字,但他们还是会尽其所能尝试挽救病人,也不过是出于医者之心,尽一尽力罢了。他们没有看到,身后的男人在大门关闭的一瞬,有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在你0岁的时候就因为贪恋母胎温暖,不愿顺利露头诞生,害得母亲因为生你实施剖腹手术,却也是被你耽误得已经非常虚弱,在大出血之下就此殒命。她是被你害死的,你可知罪?”
“……”他无法应答。
“嘛,沉默就算你认罪了啊。那么我们继续来看……”
“等一下!”这时他却忽然阻止,声音有些颤抖道,“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人都被你害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切!”黑煤球嘴上抱怨着,但到底让画面定格了几秒后继续放了下去。
画面中的女人头发散乱,脸色和嘴唇都惨白毫无血色,虚弱痛苦的表情让人看着非常心疼。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在这最后的最后,她拼着仅剩的一丝力气,用弱如蚊蝇的声响央求着,“孩子,让我……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围绕一圈的医生和护士都不忍心,大部分撇开头去,是傅医生双手托举着婴儿放到女人面前,叫女人就着他的手好好地看清了婴儿模样。
“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健康、幸福……长大……”女人轻声说着祝福的话语,勉力将额头贴靠在了婴儿的脸颊上,然后突然卸力摔落回去。在那充满母性光辉的脸上竟是幸福的笑容。“呜……”他难掩哽咽。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妈妈啊!虽然是透过这漆黑中的屏幕,只能空虚地看着,哪怕伸出手去,手只会透过屏幕,他根本碰触不到女人。是他害死她的……
是的,他其实知道的。哪怕家里人都瞒着他,但他早就发现了。他这辈子一直在叫着妈妈的女人,他本来也不曾怀疑过是他妈妈的女人,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他的继母。原本他们都是那么苦心孤诣地瞒着他啊,家中哪怕是一张他生母的照片都没留下,是特意全部销毁了,怕不小心被他发现。而且爸爸和继母也是为了他,都不曾再生一个。
“耶?你哭了?哈哈!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一早就发现了,那个时候你都没哭,现在还哭什么呢?”黑煤球不合时宜地一边笑一边说着。
他立即愤恨地瞪向了黑煤球。也许他不是真的恨黑煤球,只是要把心中那钝痛的感觉找个方法发泄出去。黑煤球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你瞪我干什么?人又不是我害死的。是你。”黑煤球依然字字扎心。
是啊,是他害死的。
“要怪你就怪你自己。或者你也可以怪你爹,你爷爷,你奶奶,甚至是当时那一屋子医生护士……”黑煤球的话仿佛带着蛊惑。
对,不怪他。怪他爹!怪他爷爷!怪他奶奶!怪当时那一屋子人!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保大?若是他们选择保她,她就不会死。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反正他还没落地,再回到这黑煤球手上定也不会被判个功不补过,他就还能转世为人。说不定下一次,他也还能投胎做她的儿子。下一次他一定记着,羊水一破就积极地往外钻,定不会叫她再……
“呵,孺子可教呢。不过你是没听清刚刚那医生说的话吗?人家说了,当时的你顶多只能抽出2000cc的血来,未必够救活那女人……”
“那是我妈!”
“好好好,总之,那医生的判断没错,当时就算所有人都选择保你妈,你的血也不够救活你妈,你妈还是要死……”
“操!你妈,你妈的,没完了你是吧?”他愤怒地打断了黑煤球,认定黑煤球是故意的。虽然它这么说话意思表达得也没错,但他就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啧!你说那是你妈的,我改口你还不乐意了。”
“……”他危险地眯缝着眼睛,明显表达出,“你再说一遍你妈的试试!”这种威胁。
“……”黑煤球也沉默了片刻,就是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眼睛,或者可以称之为眼睛有着相同功能的部位是否也威胁地眯缝着。
“算了,我们继续向下看。”黑煤球率先打破了沉默,“嗯……就看你五岁的时候吧。”
画面一转,上面显示的小男儿依然是他,但已经长大到了五岁。男孩旁边还有一个女人,便是他后来的继母。
“儿子,妈妈若是再给你生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愿不愿意?”
“妈妈要给我生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吗?”
“对呀,你喜欢吗?”
“不喜欢。小孩子太烦了!”
“……”
小男孩没有留意到女人瞬间惨白了脸,滔滔不绝地抱怨着,“妈妈,您快跟爸爸商量一下,让我这就升小学吧。那糟糕的幼儿园,老师在一个班里什么年龄的孩子都带。跟我同龄的小孩都够幼稚的了,还有没满一岁的,整天就知道哭,没完没了地,真是烦死了。”
女人强打起精神,还在安抚男孩,“儿子你再忍一忍,爸爸妈妈还不是为了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小学。你也知道,你现在读的幼儿园已经是家附近最好的了。不过你念的是双语班,跟普通班不同,这种班那个幼儿园只有一个。有些家长也是自己实在忙,又重视孩子教育,才是把不满一岁的孩子就早早送进……”
后面的画面他没再继续看下去。
黑煤球依然是毫不留情地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那个时候不懂,现在总该明白了吧?你又害死了一个。”
他紧皱眉头,两手也在身侧紧紧握拳,心中惊讶不已,甚至迟来地有些慌乱。
黑煤球说他又害死了一个?他,又害死了一个……吗?
早已沉在脑后的记忆再度苏醒。哪怕眼前的画面已经静止,脑中依然清晰地闪过他五岁那年的一幕幕。
其实他当时就读的幼儿园真的已经是他家“附近”最好的一间了。所谓附近还是父母早晚亲自车接车送,在不堵车的时候半个小时能够到达,若是堵车,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说不准了。当然再远一些还能找见更好的,但那样一来他就只能就读住宿班,他爸他妈都舍不得。他爸他妈早先还考虑过,或者请家教先在家教他,教学质量还能好些。但考虑到综合早教,多接触其他孩子也是必要的一环,他爸他妈便还是决定将他送进幼儿园。
他还总是抱怨,实在是被惯坏了。那还不是他犯的最大错误。
就在先头那段对话的第二天。一早是他爸将他送到了幼儿园,并临时安抚他,告知要将他留在幼儿园住宿几天。他不愿意,但父亲这次特别严厉。幼儿园方面倒好说话。毕竟只是住几天,父亲直接交了整整一沓毛爷爷,多了也不用人家找,只吩咐幼儿园的老师一定要照顾好他。那可是在二十五,哦不,是二十年前。当时一沓毛爷爷都够有些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了。
他也只不过是在幼儿园住了五天,到了第六天晚上就被爸爸接了回去。但回到家中,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出来接他。他是被爸爸领着到了父母的房间。
妈妈靠卧在床上,原本一脸落寞,看到他们进来,却立即端起笑脸,温柔道:“儿子你回来啦。快过来给妈妈仔细看看。老公,这幼儿园真的不行,儿子才住了五天都瘦了。”
当时的他其实多少察觉了出来,现在的他看来更甚。妈妈虽然笑着,但脸上还有泪痕,眼睛里头也不复从前的光彩黯淡了许多。她抬起摸上他头顶的手背上有着几个细小的针孔,不仔细看是看不见。满屋子里却是飘散着一股浓重的酸臭,或者说是腥臭味,那味道到了现在还是那么叫人印象深刻。小小的他明明觉着难闻,但都破天荒地没有出声抱怨。因为他察觉出来了啊。妈妈好虚弱的样子,好像大病了一场,还没好利索。
不,那哪里是病。她是刚刚做了引产手术,比真正生产对身体伤害还大,最主要是心里比身体受伤。好好做足了月子身体能恢复过来,但忍痛割舍腹中胎儿的苦楚,没有哪个女人不会心疼一辈子。哪怕那疼渐渐淡弱,却也是渐渐专为越来越重的悔恨,依然始终无法忘却。
就因为他一句烦,一句不喜欢,妈妈当时明明已经怀孕了却立即打掉,并且稍后等身体恢复过来直接装上了避孕环。她还那么年轻,却被剥夺了一生为人母亲的权利。不,她是母亲啊,将他视若亲生,将全部母爱给予了他的最棒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