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傅爷爷忽然一笑:“我看她对你印象不是太好嘛。”

  “嗯。”傅绍恒表示无奈,“我带您往湖边逛一圈,逛完就回车上。天冷,冻感冒就不值当了。”

  傅爷爷便听话地跟着他,走过鹅掌楸的大道,绕过学生宿舍区,很快来到那方小湖边。夜色迷蒙,湖水在灯光的映衬下黯然深秀,傅爷爷不免想起几十年前,自己拍板让地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他裹了件棉布大衣,蹲在施工现场的小土坡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把这块地让出去是他权衡几天才做的决定。这一让,投进去的钱就等于入了水,资金链一断,公司里有一大堆抽他鞭子的人。半包烟吸完,他几乎挠破头皮,心里也憋着股气,按着腿起来时,妻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晚上发什么神经,有觉不睡跑来这里chuī风!”

  他回头,被手电筒的灯光晃了眼,于是手脚利落地爬下去,看见妻子焦急而担忧的脸庞。

  他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妻子说:“公司的事情我不懂,你也不要问我,我只知道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吃的亏。”

  他问她:“要是我这次摔了爬不起来怎么办?”

  她用手电筒砸他的头:“那就爬不起来好了,反正我膝盖也不好,我们俩就在路边拿个破碗讨钱过日子算了。”

  傅爷爷还是第一次提起这段往事,他看着眼前这方小小的湖水,一如他微微泛起波澜的内心。“那时候公司规模没这么大,你爸也没接我的班。我习惯了一个人做主,压力也都得我来扛。很奇怪,我当时心里很乱,但被你奶奶吼了几句,我反而冷静下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政府卖了我一个人情,不但特批我们两年的税收减免,也给了我们政策性支持,以至于外围的竞争对手根本打不进岚城,我们的日子也才好过起来。”

  傅绍恒听了很久没说话,直到爷爷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开口:“奶奶一直相信并支持您。”

  “是,她无条件支持我,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内心要比我更qiáng大。这一点,你妈妈和她很像。你妈妈嫁过来之前,是傅氏参股企业的财务,后来和你爸并肩作战,不管怎么奔波,从未喊过一声苦。老话说娶妻当娶贤,她们是傅家最大的功臣。”

  傅绍恒若有所思,似乎猜到爷爷接下来要说什么,而爷爷也默契地,冲他露出体谅的笑容:“我知道你会嫌我啰嗦,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人老了总喜欢操心,我是老迂腐,一直认为先成家后立业的顺序是不错的。你现在可能觉得立业没什么了不起,那是因为和其他人相比,你的起点不一样。但也正因为你把太多心思放在事业上,免不了错过很多东西。人们都说女人的重心是家庭,其实男人也是。有了家,你才会觉得自己的奋斗是有意义的。你晚上回到家,看见老婆在等你,孩子在睡觉,这种感觉跟你今天赚了几千几万,谈成几笔生意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傅爷爷说得缓慢,声音却柔和,“绍恒,这些你都没经历过,或者说你曾经差点就能经历,却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得不放弃,但爷爷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前提是,不要为了得到而得到,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懂吗?”

  傅绍恒握住爷爷的手,他的手那么瘦,即使戴着厚厚的手套,也套不住那些流逝的力量和热度,他的心被巨大的恐慌摄住了:“爷爷……”

  “傻孩子,你以为我是你奶奶,你们瞒得了她,又能瞒我多久?”傅爷爷释然,全然没有应有的悲戚,“人越老越相信命数,你放心,我不怕死,我这辈子能争取的都争取过,没什么遗憾。我之前说希望你成家,希望看到你的下一代,但其实我更希望你自在,如果你为了我而随便找个女孩子结婚,那就成了我的罪过,也对那个女孩子不公平。”他想起那个叫姚芊芊的年轻人,可爱聪明,但和傅绍恒坐在一起时,感觉缺了点什么,“你要答应爷爷,不要拿结婚这件事开玩笑,行吗?”

  傅绍恒紧紧挽住爷爷的肩膀,他无法回答。他没想到,爷爷陪自己出来竟是要推心置腹一番。霎那间,那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间翻腾起伏,他仿佛又回到懵懂无知的幼年时代,而爷爷再也无法如当初般年轻健康。

  然而,让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出煽情的话是比让太阳西升东落更为困难的事,傅绍恒久久沉默,直到爷爷轻轻开口:“绍恒,吃药的时间到了。”

  他如梦初醒,傅爷爷却不同意回到车上。他去了高三教学楼的三楼,里面坐着几位值班的老师,丁念的座位在靠窗的那间,因为方钰请了假,所以那一片只坐了她一个。